王翦脸色阴晴不定地思索片刻后,再展开读了一遍,这回他竟哑然失笑,笑着笑着,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一封劝降书。
“秦为不道,凌暴河东,严刑峻法,刑徒遍野,以至于群盗四起,民不聊生。今我就封祁县,吏民用命,盗贼授首,若晏平仲之治阿,若西门豹之治邺。君乃识势之人,既以贼人首级表诚意,又于书信中自言苦秦久矣,不如倒戈卸甲,以礼来降,效士会之返晋,仍不失封爵之位,你我共图邑安民乐,岂不美哉?”
文辞倒是华美,但内容却一无是处,简直通篇胡扯,什么“于书信中自言苦秦久矣”,还把王翦那封去信也给污蔑了。
这种东西若是流传出去,第一个倒霉,被秦国廷尉严加审问的,恐怕是他王翦吧!
王翦不想再看,立刻将其放到烛火上,让它化作灰烬青烟,做这事的同时,还不忘回头看看。
“若是让外人看见,我还真像是在销毁证据。”他转念一想,以坊间传闻的长安君为人做派,以他来到祁县后的做事风格,当不至于剿灭一支水贼就忘乎所以,打算用这样一篇没有丝毫内容的书信让自己降服。
更大的可能,是长安君看穿了王翦的伎俩:既然你要给我挖坑,我也装作不知,往坑里撒一泡尿,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长安君啊长安君。”王翦抱怨道:“你好歹是一位堂堂公子,堪比天空之皓月,何苦与我一如腐草萤光的小小五百主如此认真?”
这是王翦最想不通的地方,若是大秦丞相范雎给长安君去信,长安君做此防范是说得通的,可他王翦是谁?一个籍籍无名的秦国小军吏!长安君应该对他毫无防备才对。
王翦有些想不通,他不知道的是,当听到“王翦”这个名号时,长安君已将他当做极为凶险的对手了,想着王翦的多年后的战功赫赫,想到他用间坑死李牧的机谋,聚精会神应付还嫌不够,岂会懈怠?
不管如何,王翦感觉,与长安君的第一次交锋,是自己输了。
“也罢。”
他弹了弹身上的灰,笑道:“虽说用兵之法,以正合以奇胜,但若奇兵不管用时,还是要靠两国正面交锋,这一点上,秦三倍胜于赵。我且在邬县稳住场面,待一年半载后,叔父随武安君尽夺韩平阳、上党地,那时候,邬县将从孤岛飞地,变为大军前哨!”
和不少这时代有见识的人一样,王翦也认定:秦赵必有一战!那一天或早或晚,终究会到来。
届时,便是他大显身手的机会,立功封侯的机会!
祁县这边,在与王翦做了一场未碰面的交锋后,数日之内,西乡其余几股水贼,也被赵括带着郡兵、西乡青壮一起悉数剿灭了,按照蔡泽的建议,依然以杀灭为主,好让人绝了为盗的心思。
水贼既灭,祁县“两害”里还剩下的一害,就是山上的群盗了。
明月也不急,让赵括带着郡兵回县城休整,留蔡泽管理政务,他自己则带着一些门客亲卫和县卒,径自前往南乡巡视,肥平已经带着县兵南下入驻,所以乡邑附近的治安是有所保证的。
到了南乡以后,明月发现这里的情况,比西乡遭到贼害后的冷清凋敝要好,但比起北乡、东乡以及县城周边的繁荣热闹,就大为不如。
因为南乡靠近山林,所以地形比祁县其他三乡更加复杂,丘陵纵横,林木茂密,这里的土地,也最为贫瘠,而且沿途就有不少地方杂草丛生、灌木簇簇,显然是已经被荒废了。
除了不少土地撂荒,当地居民不知所踪外,值得注意的是,在南乡,本地豪长的势力,几乎成了真空,稍大一点的宗族都搬走了。若论近因,当然是谒戾山群盗闹的,可按照邮无信多方查探的说法,追溯起来,却跟六年前秦军和太原赵军在这里打了一仗有关。
“当时秦、赵两军在此有过交战,这一仗下来,乡邑几乎被拆毁,稍大一点的豪长也灭的灭,逃的逃,当地百姓也逃走不少,大多遁入山林,投靠谒戾山的魏镰。”
因为秦赵两军控制的区域每天都在变化,不管做哪一方的百姓,事后都会受到对方的“因粮于敌”,百姓也是受够摊派,受够兵卒骚扰自己的妻女,索性放弃田地,搬到了山上去住,那些来自别处的流民无处可去,也聚于一处,上山做非法之事来让自己活下来。
明月听罢感慨良多:“老子有言,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一切的缘由,都是战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