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棋落是个心软的人,低头盯着自己的书卷看。
一竹条下去,葱白般的指节瞬间开出朵朵红海棠来。
很疼,但是路知遥宁愿疼死也不愿在殷罗面前服软,硬是一声不吭地受了。
他这样的态度更加激怒了殷罗,后者打完掌心又打手指,就是不愿意给路知遥的手心留一块好肉。
打到三十戒尺的时候,路知遥背后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殷罗拿带血的竹条指了指路知遥的右手,示意他换手。
太狠了,路知遥在心里无声地咒骂,明知道他要抄门规,还要打他的右手。
他抬头狠狠地瞪了殷罗一眼,却还是磨磨蹭蹭地伸出了右手。
戒罚结束的时候,路知遥的双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殷罗倒是满脸舒爽,将竹条往三弟子手里一扔便大步流星地走了。方棋落心疼弟子,吩咐他先上药,再去清心堂罚跪。
路知遥平日里舍不得花钱买药,偶尔生病受伤都是蹭八弟子齐鸣的药盒用。
星宿阁八弟子齐鸣,脾气秉性深得方棋落真传,老好人一个。
此时,这位老好人正在给路知遥的双手缠纱布。他眉头微蹙,颇有些心疼:“大师兄这打得也太狠了。”
“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齐鸣缠好了纱布,边收拾药盒边说:“此次你虽的确有错,但同门之间,再有嫌隙也不该如此不留情面,日后可还怎么相见。”
“反正他看我来气,我看他可没事儿,生气吃亏的又不是我。”路知遥潇洒地说到:“诶你快放下那盒子过来给我喂口桂花糕,大师兄好狠的心,两只手都给我打肿了。”
齐鸣无奈地笑了,走过去捏起一块桂花糕塞到路知遥嘴中:“若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气量和脸皮,哪还有各色各样的江湖纷争?”
“是吧,”路知遥嘴里嚼着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说:“咱们大师兄啊,就应该多向我学习,不要整天喊打喊杀的,对肝不好。”
齐鸣摇了摇头,道:“你若是坐在他那个位子上,就知道他的脾气是怎么来的了。”
路知遥不置可否。齐鸣转身将药盒放入柜中。
突然,路知遥瞅见齐鸣床上有一副没完全收拢的画卷,仅是露出的一角就让他瞬间心惊。于是他走过去,用缠满纱布的双手笨拙地打开了那幅画。
听见动静的齐鸣飞快跑过来,红着脸一把将画夺了过来。
但是已经晚了,路知遥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画上的内容。那是一个明丽的女子,正掀开轿帘伸手向百姓们打招呼。她戴着面纱,叫人看不真切容貌,但仅凭那双顾盼生辉的眼,便可窥见她的美。
这是北陵的神女游街图,画上之人乃北陵四王姬,雅兰大将军北陵珂。
而这幅图,是万万不该出现在与北陵有世仇的尧光国境内的。
二十多年前,北陵与尧光战的昏天黑地。北陵铁骑骁勇善战,连夺尧光十二城,直逼其国都。尧光国主与王后在危难之际翻阅禁书,以生命献祭,为尧光设下了结界,这才平息了战争。虽然彼时北陵珂还未出生,但尧光人的怒火也烧到了她头上。
“八师兄,你拿着这幅画做什么?”
齐鸣抿着嘴,似乎并不想回答。
路知遥继续问到:“要是给别人看见了,该以为你是北陵的细作了!”
“不是,我没有......”齐鸣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可还记得有一次师尊问我们最崇拜的人是谁?我当时没有回答,但其实......”
路知遥有些头大:“你可别告诉我,其实你崇拜北陵珂。”
“正是。”齐鸣握着画轴的手微微用力,解释道:“她身为女子,却灵力高强,能带兵打仗,还不伤及无辜,我十分佩服。而且,她也从未做过伤害尧光百姓的事,我觉得不能够迁怒于她。”
“你觉得有什么用?别人只会觉得你被洗脑了。”路知遥深知在国仇面前,没有人会听一个小修士的辩解。他伸手道:“拿过来,我给你烧了。”
齐鸣抱着画往后退了几步:“不行,阿遥,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况且...况且她已经死了,我买这幅画,就是留个念想,这样也不行吗?”
路知遥沉默了一会儿,道:“也是,我何必跟一个死人较劲呢。”
“阿遥,”齐鸣突然想到了什么,把画放在桌子上走到他面前轻声说:“对不起啊,我忘记你是大虞人了,你记恨她是应该的。”
见路知遥不语,齐鸣继续说到:“不过你们北泽也算是神明庇佑了,新王不过才二十岁,便收复了所有城池,包括大虞。你要是想回家,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不回去。”
“不过我还是想说,你应该知道的。雅兰将军攻打大虞之时,除了屠了你们城主府,并未伤及任何百姓。”
“我知道。”路知遥脸上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模样,说:“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悲。灵力高强又如何,统领千军万马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为一个男人寻了短见?这样的人,不值得你钦佩。”
出乎路知遥的意料,齐鸣温柔却坚定地说:“不是的。”
他愣了一瞬,问:“是真是假你如何得知?”
“那阿遥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我虽未曾见过雅兰将军,但从我所听到的传闻中,她是一个勇敢善良又坚韧的女子,断不会为了薄情郎做傻事。”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路知遥道:“女人都是傻子,你也是傻子。”
齐鸣并没有跟他计较,他知道自己的小师弟这是不会再烧画了。
“门规,三遍。”
“嗯?”
“我说帮我抄门规,不然我就去找师尊告状。”说完,路知遥便离开了齐鸣的房间,向清心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