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二十下手心好办,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打。小溪的笞刑却不同,需得褪去背上的衣服,不可隔衣受刑。 李湛李涵跪在殿前,先见小蛮举着左手在廊下挨了二十下。就见陈弘志亲自领了两位女官,找了间没人的屋子把石小溪带了进去。 夜静时分,只听屋里传来一下又一下行刑的动静,听的好不揪心。这弟兄俩听在耳中,疾首蹙额捶胸叹气,只觉得一颗心比鞭子抽的还疼,恨不能以身代之。 唯一庆幸的是皇爷爷总算给小溪留了颜面,没让她在大庭广众下当众受刑。若那样的话消息传出,石小溪今后还怎么在宫中立足? 好容易等行刑停歇,过了一会,两位女官把小溪搀了出来,替她披了斗篷在身,状极痛苦。 李湛李涵一看,几乎快要跪不住,恨不得飞去小溪身边。 小溪疼的头昏眼花站立不稳,刚瞧了他们一眼还没看清,就被陈弘志催促着叫女官扶回她房间去了。 目送小溪身影离开,心说笞二十,多疼啊,不知伤成什么样了呢! 李湛李涵相互怒视着对方,都觉得今天的事是对方的错。这下好,皇爷爷连门都不准石小溪出了。再不用说赐不赐的话了,以后见面都难,这可怎么办? 尤其李湛,越想越生二郎的气,若非在此不便,恨不得与涵儿重打一架。几乎忘了明天等他们太子爹来时,肯定少不了受罚。 他们外头跪在心焦火燎,只恨不能相见。 屋里头,陈弘志传来的女医官早就到了,正替受刑后趴在榻上的小溪悉心治疗。 这位齐姓女医官十分温柔,先给小蛮的手掌抹了些药告诉她没什么大事。就坐下替小溪仔仔细细地清理背上的刑伤。 大概是药的原因,齐医官的动作已经很轻柔了。但她每涂一点,小溪都疼得蚀骨钻心,比受刑时疼的还重。她强咬着被角不吭声,头上细密的汗珠涔涔而下。 小蛮挨过打的手肿的老高,龇牙咧嘴看齐医官替小溪治疗,举着涂药的手掌碰不敢碰。 小溪莹白如玉的脊背上被笞打的血印条条,每涂一点药都疼的微微颤抖。 小蛮看着小溪的后背,既替她惋惜又觉得心疼。忍不住提醒医官道:“齐医官,麻烦您再轻点行吗,我瞧着都觉的疼……怎么打的这么重呢,以后她身上会不会留下疤痕啊?” 齐医官微笑道:“二十下,这还算重啊?那是你们没留心结结实实挨过打的。笞二十伤成这样,恕在下说句公道话,可以算挠痒痒了。当然,我的意思可不是说行刑的人懈怠,大概是一见小溪姑娘的肌肤柔嫩,晶莹光洁吹弹可破,实在不舍得下重手吧。”说完,抿嘴一笑。 她一边逗趣,一边歪头看了看小溪的表情,安慰笑道:“没事,头一天最疼,忍过一昼夜就好了。放心,这都是皮外伤,看着挺吓人的其实没事,这药膏涂上虽然疼却极管用,不用担心背上留疤,我们见的多啦。哈哈,说句不该说的话,回头你们可别忘了谢谢那位替你们监刑的长官。不然若认真笞打二十下,断几根肋骨都算轻呢。” 齐医官上完药,欣慰地说恰好时节不冷不热,能帮小溪恢复快些。又嘱咐背上不可受风,交代了吃药饮食等禁忌。讲好明日再来查伤换药,带了助手告退走人。 这一夜,屋里的一边疼的睡不着,一边牵挂外面罚跪的人。 殿外跪着的就更不用说了,时时伸长了脖子朝小溪居住的方向眺望。虽然明知瞧见小溪的可能性基本没有,还是忍不住一次次瞧。让看管他们罚跪的中官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叹息摇头,时不时就得喝止两声,提醒他们老实跪好。 翌日,太子李恒听闻父皇传召,一大早便匆匆赶来。 李恒一到含凉殿,就看见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宿,脸上身上乌七八糟的俩儿子。立时明白他俩多半替自己惹了大祸。一时怒从心头起,不由分说,先一人踹了两脚。 李恒清楚,父皇其实不怎么喜欢自己。若非母妃郭氏家族势力强大,太子之位根本轮不到他。他整日战战兢兢的在父皇跟前大气不敢出,就是怕出错,更怕被有心人挑唆父子情谊。这俩混账小子,竟然…… 见李湛有不服之态,太子气得恨不能再给他两脚。还没来得及,就见有人请他进去。太子无奈,恨恨的哼了一声低声喝道:“回去再跟你俩算账!”整整衣裳,进含凉殿去拜见父皇。 偷偷趴在含凉殿一角的小蛮看见太子面色惶恐,带着身后一串老臣迤逦进殿。跑回房间跟小溪报信:“唉,太子来了太子来了,刚一到就踹了他哥俩几脚,估计等带回东宫,他弟兄少不了挨打。”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有点幸灾乐祸。 “踹……就在含凉殿?”小溪觉得有点吃惊。心说即便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湛儿和涵儿是你亲儿子,刚到天子所居的含凉殿就敢在陛下眼皮底下踹人,有点太不像话了吧。 她算明白李湛的风格像谁了。只是疑惑平日见太子在李纯眼前时,规规矩矩不这样啊。难道那都是装得,这才是急切之间的真实流露? “就来了太子一个?不是说叫太子侍读一并跟来吗,没设法拉着劝劝?”小溪因背上涂药不能挪动,趴着仰头急问小蛮。 小蛮道:“别提了,一群糟老头跟在太子后面,看他们的品级服色,应该是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啥的那堆人全都来了,估计是为了替太子壮胆吧。” 小蛮说着直摇头:“切,说实话,我瞧那帮糟老头的怂样啊,私底下,指不定谁教导谁呢。你是没看见,刚刚太子踹儿子那会儿,他们虽然一脸焦急,可就是不敢动手拉,就会拱着手低声下气地劝,这样的师傅有个屁用!我看的明明白白的,太子对他们连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小溪急道:“那你探听着点,看他们会不会受罚。” “探听谁?太子还是那弟兄俩?”小蛮特意凑过来问。她这一嬉皮笑脸,小溪不由白了小蛮一眼,知道小蛮嘲笑自己,赌气不答。 “好,我去替你打听打听。啧啧啧,人比人气死人啊,你看看你,李湛李涵都对你一往情深念念不忘的。我的花神哥哥可好,人在哪都不知道……不过说实话哈,以前我觉得李涵好,现在我怎么觉得湛哥哥挺不错呢,虽然莽撞了点,但像个爷们,有气魄有担当,我就喜欢这样的。直来直去不拖泥带水,痛快!” “有完没完,”小溪听得不耐烦,还稍稍有点心酸,“小蛮,你要是想让我多活两天就别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了,没见昨晚的小六吗……活生生的一条命,就这么没了。”想起无辜殒命的小六,不由黯然伤神。 “好好好不说了,这不是关起门来才讲的话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怕的?唉,也是,想多了没用,虽让咱们是老虎身边的人呢。” “小蛮!”小溪急的瞪了她一眼,“不要命了?越说越没谱!你说你都进宫两年多了,怎么还这副混不吝的样儿。” “切,我怕谁?”小蛮撇撇嘴,“又不是我要来的,不是说我长得像他那个老相好杜秋娘,还怀疑我是他女儿吗,没事!” “小蛮……”小溪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敢骂李纯是老虎,还把他念念不忘的心上人称呼老相好。放眼天下,舍小蛮其谁。 但小溪不能不服气小蛮。小蛮仗着李纯对她别有情愫,时不时就偷个懒耍个滑从未消停过。 她犯的那些错和不恭不敬的态度都刚好擦边,让李纯又爱又恼。最后不仅不责怪,反而觉得小蛮自成一统别具一格,没事就逗她寻开心。 这是任何人都学不来,也绝对不敢效仿的。 其实小蛮也惦记那边的情况,道:“我去探听下啊,你等着。”说完又悄悄潜了出去。这次出去,小蛮好久才回。进门噘着嘴,脸色相当不好看。 “怎么了?”小溪一看小蛮的神色就猜事情肯定闹大了,急的趴都趴不住。 小蛮看了小溪一眼,坐下道:“龙颜震怒啊!陛下这回是真火了。好险,幸亏咱们没在跟前。” 小溪更焦急了,问:“到底怎么了,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小蛮叹道:“那群糟老头真倒霉,反正我搞不清谁是谁,只知道有被撸官的有被降职的,还有被贬出京的,集体罚俸就更不用说了,最倒霉的是还有受杖刑的,连太子都被斥责一通罚俸思过了。” “就为昨晚的事?不至于吧。”小溪听得匪夷所思。 “不是,那只是个引子,还搀着些杂七杂八的事在里面,听说连郭贵妃也受了牵连,我不敢往前凑所以听不真切,据说这会儿郭贵妃正在蓬莱殿前跪着脱簪待罪呢。” “连郭贵妃都跪着脱簪待罪?这到底为什么啊?那……他们弟兄呢?”小溪问。 “他们?唉,已经被太子拎回东宫去了。太子被陛下训斥了一早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走的时候一见他们弟兄,气的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估计回东宫少挨不了打。还有,陛下发话了,说他们兄弟年纪大了,以后若非宫中家宴或有事传召,不许随意入宫。” 小蛮满脸惆怅地看了小溪一眼,道:“行了,别管湛哥哥还是涵哥哥了,一时半会你都甭想见……唉,别哭啊。嗨!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的亲儿子,打几下正常,能舍得下重手?放心,保证打不了像你这么重,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等你伤好后,还不是得回御前侍奉。” 说到这儿,忽然想起李纯吩咐她们抄写《女论语》的事。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哀嚎:“十遍啊!写这本书的人真特么有毛病,没事写那么多字干嘛?显得学问大?天呐,十遍,掐死我吧!你更惨,抄三十遍……陛下啊,您这是认真要修理我俩啊!”结结实实地长叹了一声。 小溪和小蛮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绪和烦恼中无暇多想。 她们只看到郭贵妃和太子及其身边人受责罚的表象,完全没意识到,一场潜藏许久的危机正如地下熊熊燃烧的奔突之火,在积蓄着力量隐隐升腾。 淮西告捷,天下初定。李纯更换太子的心意已决,正等待着合适的理由择机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