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程程刚一回宿舍就被卞香香她们围住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药拿了吗?教官那边宿舍怎么样,是不是跟咱们的差不多?” 贺程程摇摇头,坐到自己凳子上,把脚上的解放胶鞋解开系牢。她手和她人一样,小小的短短的,但是手指很漂亮,笔直白皙,柔若无骨。 贺程程打了个蝴蝶结,嫌左右两个翅膀不一样大,又松下来重新打了一遍:“我没去呢,已经不疼了,就懒得走那么远了。” 卞香香豪迈地坐桌上,拍手说:“不去好,那边都是大老爷们,你一个小仙女跑过去,组织很担心你的。你要是屁股再疼,我们给你去买药。” 冠冕堂皇的样子啊,好像刚刚把贺程程往火坑里推的人不是她一样。宋恬跟黄珊都心照不宣地相视笑一笑:“别瞎代表组织,组织里没有你这样的叛徒。” 卞香香朝她们吐舌头,捂住肚子,发愁道:“饿了哎,什么时候才能去吃饭啊?” 贺程程想到关戎刚刚的话,说:“差点忘了,刚刚那个教官让我们整理过内务,就赶紧自己去吃,一会儿还要去训练呢。” 卞香香立马来劲,说:“那快走吧,谁带钥匙啊,我没带啊。”细心如黄珊,抓过她外套和帽子跟出去:“衣服拿着啊,万一半路又集合呢。” 大学食堂跟初高中比,就是有本质的区别。卞香香她们比贺程程早来几天,一早把食堂情况摸清楚了,东西校区各有两座,每座三层,层层有惊喜。 离女生宿舍最近这个,一楼有特色靓粥供应,可惜时间正好卡在七点半这个节点,赶去上课的学姐学长们霸占窗口,贺程程她们只好转去其他地方。 宋恬是个北方人,特地点了一碗酱油面,贺程程她们则要的清粥。卞香香分外多要一个包子,虽然确认有馅,可她两口下去愣是没见着肉,再咬一口—— 卞香香苦着脸:“肉没了!这算怎么回事呢。这水泡大米也是一绝,他们居然管这叫粥。我不行了,明天非要起大早来吃点好的。” 卞香香是个很幽默的人,贺程程不急着吃饭,一直盯着她傻乐。哨音忽然响起来的时候,她才刚刚把粥上结的一层米油给吃了。 原本就乱糟糟的食堂一下更加人声鼎沸,无数穿着迷彩服的年轻面孔都往外狂奔。宋恬将碗举得比脸还高的,一口气喝尽了面汤,跟黄珊手牵手跑出去。 贺程程琢磨着是不是自己也再吃两口,刚刚把碗举起来,背上被人用力一敲。她吓得手没扶稳,稀粥洒了一身:“……” 始作俑者卞香香也吓了一跳,给她快速掸了掸,拉起她胳膊:“没时间整理了,快点跑,不然又该被教官杀鸡儆猴了!” 哨音是从食堂前面的广场上传过来的,面孔青涩的小迷彩们听见响,像听见喂食号的鸡崽子一样,潮水般往饲料口跑。 一律穿着夏季迷彩作训服的教官们已经在广场上等着,明明都是一色军绿,帽檐挡住小半张脸,贺程程还是能一眼看到关戎。 能认不出来吗,一个个都被晒成了黑泥鳅,就他脸白得像反光板。一双眼睛亮如鹰隼,坚毅扫过,恰好落到贺程程脸上,她心立马一提。 关戎负责带两个班,举着手让小迷彩们汇集到自己身边。他声音洪亮地发号施令:“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按照高矮列队。” 男生们普遍活跃,调皮地笑着问:“按照胖瘦列队行不行?” 关戎淡淡扫过去一眼,不怒而威,拿扣哨子的红绳往人身上一抽:“找练呢,是吧?” 再没人敢说话,都乖乖按照要求站好,关戎踢着步子来巡视,靴子在地面发出踢踏声。及至走到贺程程面前,他方才停下来,炯炯目光锁定住她。 这阵逼视实在太过热辣,引得其他同学也忍不住来看。贺程程个头不高,排在最旁边一个,迷彩服上脸盆大的一块深色,还有几粒米挂上面。 关戎稍稍歪过头,目光笔直地将她来回打量,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一直甩着红绳。穿着军服的他分明挺拔英气,此刻神情却实在有几分痞气邪佞。 “嗤……”他忽然笑了下,一边嘴角勾着,那股邪气更甚:“你事真多啊。” 女生宿舍见证过贺程程的丢脸,此刻都不约而同地跟着笑起来。男生们虽然没有这股默契,但有人丢脸仍旧值得高兴,也跟着傻笑。 贺程程一个早上出糗两次,委屈坏了,瘪了下嘴,把头低下来。她重扎过头发,细软的碎发用卡子别到耳后,帽檐底下露出她雪白的两个耳朵尖。 上午的阳光已经很辣,耳朵泛起一片红,背着光,连细小的血管都看得清。跟她后脖颈一样,耳廓上也长着绒绒的细毛,教人心痒得想摸一摸。 当然也只是想一想,关戎移走眼睛,问:“怎么回事儿啊。” 卞香香的举手抢答:“报告教官,哨子响得太急,一不注意打翻了粥碗。”她扯一扯贺程程衣服下摆,说:“湿了一片,太难受了,教官让程程休息会呗。” 刚认识几天啊,还挺团结同学的。关戎看了卞香香一眼,再向贺程程问道:“你怎么说,还能不能坚持啊?” 贺程程方才被烫了下,肚子上隐隐刺痛,这会儿是凉下去了,又黏糊糊的很难受。可关戎早上那脚,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呢,只能点头:“报告教官,我能坚持。” 关戎哼了声:“屁点大的困难,不坚持才怪了。我们野外拉练,十几公里的负重训练,就算是顶着大风大雨,也没一个退缩的。” 班上男生出来帮腔:“教官,你们是练家子,我们班女生可娇弱。” 关戎说:“那正好,勤学苦练,忆苦思甜,没有哪个兵一生下来就会打战。” 男生们起哄:“教官,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长此以往注定孤生啊。” 关戎又是嗤一声,闲闲扫过贺程程,说:“注孤生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卧槽,教官这个逼装得我给满分。” “我还用装?也是,丑的人不会懂我们这种人的自信。” “……” “……” “卧槽,过分了。” 广场上忽然又是一阵哨音,前一秒还吊儿郎当开玩笑的关戎忽然敛眉严肃,两手往腿上一靠,腰杆挺得笔直:“都别说话了!” 关戎四顾,跟着其他教官一同向后转。广场前,关戎他们的副校长抓着话筒,正准备为这次的军训誓师大会致辞。 小老头大校军衔,肩膀上的两毛四在阳光里熠熠发光。共和国繁荣昌盛,他也心宽体胖,越发有横向发展的趋势。 关戎抬眉,向天上看了眼,秋高气爽,澄净蔚蓝的天空飘了几朵薄云,间或有鸟飞过……军训,终于正式开始了。 军训第一天,没有什么干货,为了让平时娇滴滴的祖国花朵们适应,只先教了大家整理内务,只要教官们验收合格,这一天的训练就宣告结束。 不过这事儿听起来容易,能达到关戎他们的标准可不简单。贺程程她们折腾到下午五点才被认可,中途还被各种集合的哨音吓得够呛。 今天也是正式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召集所有人,聚集起来开一个迎新会。贺程程她们换下迷彩吃过饭,天色已晚,赶紧往指定地点赶。 班主任是个刚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刘海剪得极短,露出一张很是学术的脸,给大家介绍过自己和副班导后,就让大家自我介绍。 班上一共三十八个人,只有五个女生,而据班主任讲,这已经本系女生最多的一个班。班里男生发出一阵扼腕叹息的声音,特别是在女生挨个上去后,感慨声更是不绝于耳。 直到贺程程往上面一站,下面终于安静。她黑长直,戴眼镜,但不管怎么遮,一双灵动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眸子如黑洞,吸走在场所有人的喳喳声。 贺程程推了下眼镜,说:“大家好,我叫贺程程。祝贺的贺,前程的程。我来自XX。” 她怕大家对这个城市的印象不够深,特地补充了一句:“我们那有许多名人,比如……” 台下的反应仍旧不够热烈,她想了想,又说:“我们那还有个非常有名的恐龙园。” 门口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班主任闻声走过去。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仍旧穿着作训服的关戎。他脱了帽子,头发齐短,露出开阔的额头和精致的脸。 班上的同学都沸腾了,男生们纷纷拍桌表示欢迎。关戎两手背在身后,自然地叉腿站着:“我也来参加一下今天晚上的迎新会。” 言简意赅,声音是清亮明朗的好听。大家都起哄,说:“欢迎欢迎!关教官,大家只知道你叫关戎,可是是哪个guan,哪个rong?” 关戎说:“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关戎。” “也是学生吗,大几的?” “比你们大两届。” “哪儿的人啊?” 关戎唇角倏忽一勾,方才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轻松与和善。 很细小的一个动作,贺程程轻易捕捉,更是看得心头一颤。她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可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直到看见关戎一双眼睛锁定住自己,幽深的眸色如剑锋。 关戎说:“跟刚刚那位女生一样,我也是从那个园里出来的。” 大家哄堂大笑:“两只恐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