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越王还在看奏折。 当月上中空,四下寂静,只听见御书房中内侍轻微的呼吸声,还有浅浅的漏壶泄水声。 心神微乱,书册上的蝇头小楷再难入眼。 “去看看,她怎么还没来。”终于等不住,遣温公公去青苑看看。 温公公应声去了,心中却暗暗想道,对青苑那位义女,咱们陛下是越来越没耐心了,有几分像青年愣头小子的急迫。 以前,虞渐青夜里送补汤来,越王明白她是为尽孝道,并不以为意,私下也不太喜欢半夜喝汤,所以便让她不要再送来,趁早休息去。 现在不同了。她晚一些送来,越王便等不住,这不,还叫上心腹太监去催问。 到底如圣人所说,世间最难以抵挡的物事,美色就是其中之一。 温公公去了青苑,便见了看守内院的太监英灿。 他说:“我家主子被请去飞凤宫了。” 飞凤宫,王后的寝宫。温公公略一想就明白,怕又是后宫女人的提防和刁难。当然,以那位公主的性子,自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她是一团绵软的棉花,看似轻柔,里面却藏着扎手的银针。 这一点,王后早已领教,所以她拿捏不住她,刁难不了她,只有慢慢儿跟她周旋。 今夜,她约虞渐青下棋,为的就是不让她有机会去御书房,与越王独处。并不是怕她勾.引越王,而是担心他把持不住。 王后抬眼望着眼前这张精致的脸,她支着胳膊,捏着白子,漫不经心地看着棋盘上的棋路。 两年,她亲眼看着她华丽蜕变,多少次在深夜里后悔当初没有直接将她许给侄儿郑嘉斌。 现在她已严重威胁到她的凤位。王后从未像此刻这般,迫切盼着席牧快些回归。 似乎只有他,才能压制虞氏,让越王清醒。 ** 王后近来勤于礼佛,每次都祈盼佛祖能够如她所愿,让席牧早日回归。大抵是她足够诚心,就在五日后,边关将士传来喜报—— 大将军灭敌军百万,破大小城郡数十座,夺小国五个,将在中秋节前后凯旋回归。 此消息一出,顿时传遍全国各地。群众们热情高涨,迅速准备迎接大将军归国。 当大军入城时,威风凛凛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席牧便见满城喜色,城中百姓见着他,不论男女老少,抓着鲜花彩条便往他们扔去,表达胜利的喜悦。 军队将士们荣归故里,心情也是非常地兴奋,想到等会儿便要入宫接赏,更是激动。 席牧军功累累,战绩无处安放,对于论功行赏,他心无所求,所以不如部下将士们欢喜雀跃。 宫中早已设宴,越王亲自犒慰三军。所以,但凡有品阶的将士都在邀请范围。 席牧却在进了城后,调马就回了侯府。 “大将军不与我等一起进宫?”有人问。 庞元烈笑了声,“他虽是个军人,但却是有洁癖的。我猜想他是先回去洗澡换衣服了。大家就别等他了吧!” 在军中的两年,庞元烈时常接触席牧,便愈发了解他,欣赏他的人品,敬佩他的能力,并且与他和云策志趣相投,三人结为友。 虽然有时,也会对席牧的敌将身份感到遗憾。 回到府上,老何见到了出征归来的席牧,霎时老泪纵横。跟在他身边嘘寒问暖,喋喋不休的。 席牧泡过澡后,穿上衣料舒适亲肤的锦缎袍子,对着镜子束发戴冠,镜子里便出现一个意气风发,气质严峻的青年男子。 他对自己的装扮还是满意的,他实在穿够了笨重的铁衣铠甲,所以不管穿什么,只要是轻便的衣裳他都合意。 “将军,我说您暂时不进宫的话,不妨先去一趟戚府?”老何在他身后说道。 席牧动作一顿,老何若不提起,他还没想到戚府。跟他结了亲的戚府,等他两年的未婚妻。 抿了抿唇,“等我回来再说。” 他还是进宫了,但却不是去面圣。绕过金平殿,穿过御花园,通过一条羊肠小道来到青苑的后园。 这条小道是他命孔高挖掘的,以便秘密暗探青苑的动静。 还未走出道口,忽然听见女子的嬉笑声—— “公主,左上方的果实最大最饱.满,摘那个!” “右边那个颜色鲜红,想必汁水最多,公主快摘呀!” 席牧目光一凝,原来是在摘果子。但,她身为公主,怎的自己上树摘了,那些婢女是干什么用的?他跨步出去,立在桐油树下看着。 只见青葱翠绿的不知名果树上,一个湖蓝纱裙的女子垫立在树上,手腕皓白,正努力地摘树梢上熟红的果子。 席牧盯着她曼妙的背影,乌发如瀑,长垂腰际,楚腰纤纤,不盈一握……这就是成年的她么? 正看着,有一宫女尖叫:“公主!虫子、有虫子爬下来了!在你的脚上!” 渐青身影一僵,感觉到脚背上有毛茸茸的软物蠕动着,她僵硬着脖子,慢慢地低头一看,见是一条黑褐色的毛毛虫在脚上爬着,她只觉得眼前发昏,慌慌张张地去甩掉它,结果那虫子还粘着,甩也甩不掉,她脸色煞白,抖着手去捉,忽然这虫子抬起了头,弓着毛茸茸的身子半立起来,渐青一吓,闭上眼睛胡乱抓起,而这时她未留意脚下,脚底一滑,跌了下去—— “公主!”婢女们失声惊呼,几个人忙趴到地上,打算做她的肉垫,突然间,眼前黑影如电般急速闪过,还没来得及看清,她们公主就被人在半空中抱住,然后安全落地。 婢女们只看到这位从天而降的“大侠”墨色的颀长背影,发冠一丝不苟束起的后脑勺,这熟悉的冷酷气质,像极了前朝某位大将军。 但大家都知道,那位大将军决计不会到青苑来的。 渐青惊魂未定,心脏砰砰直跳,眼睛紧闭着,竭尽镇定地问:“我脚上的虫子,还在吗?” “不在。”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渐青蓦地睁开眼,顿时对上一双深邃冷峻的眸子,怔住。 席牧垂眸与她对视,目光匆匆掠过她黛眉俊目,琼鼻樱唇,那瞬间的容色逼人,竟令他不敢直视。 席牧将她放下。 渐青看着他,正欲说些什么,转眸间,瞥见手掌上粘着的毛毛虫,渐青眼睛一瞪,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虫……子!” 席牧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神情,唇角微弯,掩住笑意,他随手捏起那胖乎乎的丑虫,丢了出去。 婢女们闪退到一旁,齐齐向他行礼,“参见大将军。” 席牧嗯了一声,看了身侧一眼,转身欲走,渐青忽然叫住他。 “士别两年,将军几时也懂得了怜香惜玉?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席牧驻足,因她嘲讽的语气而冷下脸色,“看来刚才是本将多事了,原来公主喜欢摔上一摔。” 渐青冷哼,这人不止是懂得怜香惜玉,嘴上功夫也是厉害了,不似以前蠢嘴笨舌。“敢问将军为何出现于此?” 席牧复而语塞,他总不好说他命人暗中挖了密道。无话可说,他表情严酷肃穆,“本将的事,你没资格过问。”言毕,他大步离去……朝往正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