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敢跑,还不给我麻溜儿滚下来!”许氏掐着腰站在院子里的那株香樟树下,时不时挥动手里的鸡毛掸子威胁着死死扒在树上的沈成岚。 齐修衍换了身衣裳的功夫,一出来就看到这种场景,没绷住笑出了声。 “殿下,救我!”沈成岚双腿紧紧盘着树干,见到齐修衍如同见了救星,顿时双眼直发光,挥着一只手呼救。 齐修衍被她这样吓得心跳漏了一拍,脚步匆匆地赶了上来陪着笑脸替她讨饶:“夫人息怒,要打要罚咱先让她从树上下来再说,好吧?!” 说罢将许氏手里的鸡毛掸子给不动声色地顺到了自己手里。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许氏眨了眨眼睛,心情有点儿复杂,片刻后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婆母。 齐修衍连忙冲树上的沈成岚摆手,示意她赶紧下来。沈成岚刚才只忙着躲避母亲的鸡毛掸子,这会儿危机解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爬得好像有点高,又没脸露怯,索性眼一闭心一横,贴着树干就望下哧溜。 齐修衍眼尖地见她闭眼,心里暗道不妙,刚要开口阻止,但还是晚了一步。 布帛与树皮激烈的摩擦声瞬间清晰地传进院中几个人的耳朵里。 许氏还没来得及坐上石凳,听到熟悉的声音瞬间头皮发麻,如果不是头发梳得整齐,恐怕头发稍儿都要竖起来了。 齐修衍心里一突,在沈成岚双脚一落地的瞬间就将自己的外袍扯下来裹在了她的身上,借着自己的身体挡住许氏婆媳俩的视线的同时垂眸瞧了瞧,好家伙,整个前襟被树皮磨得一片儿一片儿的。 前头闯的祸还没清算,转眼的功夫又多了一笔债。齐修衍看着仰头笑得没心没肺的沈成岚,忽然很想抱着她撒腿就跑,躲起来不让许夫人廖老太君和许夫人逮到。只因此时的沈成岚真的很欠揍! 沈成岚见齐修衍虽然双眼泛红,但眼底却没有郁结之色,便知道十一皇子应该是没事了,于是,她自己从昨天开始就吊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接下来就是让齐修衍去好好休息了。 心头的大石头没了,沈成岚神色轻松地拍了拍齐修衍的胳膊,把裹在自己身上的锦袍还给他,窃笑着看了眼他身上崭新的中衣,迈开腿大步流星地走向祖母和母亲。 “祖母,娘,我知道错了,甘愿领罚。”沈成岚双膝跪地,认错态度一如既往地积极又诚恳。 许氏顶着她胸前的一大片衣襟几乎被刮成渣渣,感觉整个身体里的血都涌上了脑袋,但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她不能此时发作,索性狠狠剜了她两眼,然后偏过头自欺欺人地眼不见心不烦。 与许氏相比,廖老太君的反应则冷静自持得多,自从沈成岚和她开诚布公后,对于这个孙女她几乎没了底线,只要她活得开心顺遂,哪怕自己天天给她擦屁股善后也无所谓。呃,好吧,廖老太君心底深处还是坚信自家的孩子不是那样的人。 出于这种心理,廖老太君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三皇子身上。结果嘛,虽然不想这么痛快承认,但是不得不说,很让人满意。 是否真心在乎一个人,从他下意识里的动作最能看出来。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廖老太君的脸上勉强牵扯出几许严肃,道:“还不赶紧下去换件袍子。” 沈成岚欣欣然应下,爬起来一溜烟就跑了,许氏气得脸色通红,不认同地看向婆母:“娘!您再这么纵着,她早晚能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廖老太君淡定地端起茶碗呷了口茶,唇齿间的茶香熟悉无比,正是今年三房送给各院的年礼。 都说女生外向,她家这位倒好,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往人家府里倒腾好东西了! 廖老太君忍不住心里发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淡淡看了眼已经将锦袍重新穿系整齐的三皇子,别有指意地开口道:“天高着呢,哪有那么容易捅出窟窿来,是吧,三殿下?” 突然被点名,齐修衍没有丝毫的仓促,眉眼温润地缓声回道:“老太君所言极是,莫说是个窟窿,纵使整片天倾覆,个子高的人定会扛起来。” 嗯,这话听着还算顺耳。廖老太君在京城贵圈中堪称主母楷模,可实际上也是个普通的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子女有着天生的偏爱。这些时日以来,一想到自己对长房的仁至义尽换来的却是自己亲子的家破人亡,廖老太君就恨极了自己的有眼无珠。再结合这次大皇子选妃的事,她更是坚定了对长房的态度。对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仁善只会养刁他们的胃口。 “芸娘,你去看看岚儿,我和三殿下先在这儿说说话。” 听到婆婆的暗示,许氏明了地退下,给他们安静说话的空间。 “你说你祖母要和三殿下说什么?”偏殿寝房内,许氏摒退下人亲自替沈成岚换穿锦袍,宝蓝色蜀锦绣银丝团花暗纹,料缎和绣工都是极品,一看就是出自宫中御绣坊之手。许氏再看看女儿红润的脸色和饱满的精神头儿,又迅速打量了一番房内的摆设用品,心里终于踏实了。三皇子果然待她不错。 沈成岚让母亲帮他把三哥前阵子送她的那块玉坠系在腰间,刻意转移母亲的好奇心,“大概就是拜托三殿下多多照顾我之类的吧。娘,家里现在情形如何?祖父还在气头上?” 提到大姑娘的亲事,许氏被成功转移注意力,撇了撇嘴道:“老爷子这次是真的气到了,大姑娘现在还在祠堂里跪着呢,已经两三日未进水米了。不止如此,老爷子还以‘子不教父之过’为由,对你大伯动了家法。” 景国公府的家法,就是悬在正堂墙壁上的那条藤鞭。家法轻易不动,动了就要见血。 想到动用家法那日飒飒的鞭风和响彻中庭的痛呼哀嚎声,许氏的脸色陡然严肃了几分,“老爷子动了家法的次日一早,沈贵妃就派人送了宫中上好的伤药过来。” 这是摆明了要给长房撑腰了。 沈成岚眼里的阴郁一闪而逝,嘴边噙上冷笑,“这么说来,我今儿揍陈聪揍得正是时候。” 虽然是事实,但想到她一个女儿家动辄就让人家伤腰断腿,许氏觉得必须不能姑息纵容,“少扯着大旗糊弄我,等你爹回来知道这件事,哼,有你的好果子吃!” 若说家里还有谁能镇得住这只泼猴,除了老太太,就只有她的亲爹沈二爷了。 开年到现在已经伤筋动骨俩了,沈成岚想象了一下老爹回来后的情形,嘴巴有些发苦,暗暗揣度伴读这个差事能帮自己躲避多久。 母女二人再度回到前厅的时候,廖老太君和齐修衍正聊得热络,沈成岚看着两人之间其乐融融的气氛,好奇心刚冒出个头,就见多宝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殿下,老太君,夫人,六少,不好了,陈尚书家的老夫人找上门来啦,吵吵嚷嚷着说要六少跟着她们到皇上面前说说理!” 许氏闻言神色一顿,习惯性地看向婆母。 就算闹到皇上跟前,沈成岚也是不惧陈家老夫人的,只是现下祖母和母亲都在,为了不继续挑战她们的忍耐,沈成岚明智地选择了乖顺缩回羽翼保护之下。 陈家老夫人段氏,在京中贵妇圈里是出了名的强悍,据说陈老大人在年轻的时候素有才子之名,文采如何另当别论,风流的特性倒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与扬州艳妓董湘兰的一段情缘至今还被用在话本中当做才子佳人的原型。最后才子佳人有缘无分,据说就是段氏的手笔。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段氏就是凭着这种不畏亏本的精神横行陈府内外。可惜的是,这次碰上沈成岚算是踢上了铁板。毕竟沈四姑娘可是连命都自损过,陈老夫人的段数明显不够看。 宫中,正阳殿东暖阁。 元德帝看看跪在御案前哭唧唧的陈家女人们,再看看跪在另一边淡然沉默的廖老太君婆媳和梗着脖子没有一丝认错想法的某丫头,顿时无比想念堆在御书房桌案上厚厚两大摞的奏折。 陈老夫人原本是要进宫请太后主持公道的,但是在慈宁宫门口就被孙嬷嬷以太后头疾发作需要静养为由给推到了皇上这边来。元德帝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过来和稀泥。 按惯常做法,这时候只要沈成岚先低个头认个错,元德帝象征性地□□两句,再两家各打五十大板,然后让她们各回各家就结了。 奈何沈成岚就是不配合。张一甫自那日被皇上亲自点拨后,对十王府、尤其是三皇子的宁王府就格外留心,今儿一得知打架的消息后立刻就问明了情况而后直报到御前。听完张一甫事无巨细的禀述,陈聪那番刺耳诛心的辱骂言犹在耳,别说沈成岚一个孩子,元德帝觉得若是换做自己在现场,听到这般辱骂自家,恐怕也要当场发作。 陈聪挨揍,纯属活该。 可陈老尚书府上就陈聪这一辈就他一个男娃,阖府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供着,陈老尚书是个惧内的,陈老夫人是个不讲理的,当年因着老尚书那点子风流韵事,陈老夫人没少闹到太后和他跟前,弄得元德帝直到现在一看到她就头疼。 本着送瘟神的心态,元德帝不断向杵在一旁装柱子的三儿子使眼色,暗示他赶紧帮忙解围。 齐修衍等的就是元德帝的这个眼色,立刻从柱子状态中解冻,由侧站着转身面向元德帝,伸手一撩袍裾就跪在了沈成岚身边,沉声正色道:“岚儿年少不谙世事,儿臣本有教导之责,若父皇觉得今日之事她有错的话,还请父皇将儿臣一并责罚,以偿陈家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