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奶奶快来看,这是什么?”谢芳手里拿个四方红漆盒子,正面有小圆玻璃眼,右侧是个可以转的细圆把手。
桂音见过,笑道:“这是西洋镜儿,你凑近玻璃眼,再转把手,里头一帧帧翻画片,会动的。”
谢芳觑眼往里瞧,“果然,放的是西厢记。”她很喜欢想买下来,让小蝉去问。
小蝉隔着屏风喊话:“货郎小哥,西洋镜儿要多少银子?”
那边朗朗回道:“需二两银子。”
“能便宜些么?我们还要零零碎碎买些旁的来,你便宜下次还照顾你生意啊。”小蝉眨巴着眼睛捂嘴笑,其他人也扮起笑脸。
“小大姐勿要为难我,都是小本买卖,赚的零头钱喛!”幽长叹息一声,低沉清朗却戏韵十足,似能看见货郎无奈而为难的模样,激发妇人们的同情心。
桂音面容倏地血色尽失,浑身僵硬仿若磐石,这喉音自小听至大,熟悉的在心里长了根,是玉林师兄。
怎么可能?他怎会在这里,他不是和尊贵的格格去英国了,他怎能在这里呢,前程如锦的他怎变成了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不可能是他,桂音一遍遍在心底否定,二老爷消息灵通,也说玉林师兄去英国了,他不曾骗过她。定是自己被谢琳琅的出现给搅乱了神志,六神无主而致听错了。
冯氏瞪小蝉一眼:“莫丢了我们许宅的颜面,更况货郎也要养家糊口,多几钱少几钱与我们无碍,与他却是买米下锅饿肚子的事。”
小蝉不敢再响,货郎高声道谢。
三奶奶斜眼睨她,笑道:“大奶奶真是菩萨心肠。”拿起个惠山泥娃娃给谢芳,“这个送你,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桂音挑了一套骨牌,走至小蝉身边,让她问货郎多少钱,自己则假装不经意地走近,从屏风雕缕缝儿朝里看去。
她很快又走了回来,嘴唇显白发干,端起盖碗吃口茶,茶叶都挤在水面上,又涌进嘴里,咬一口满是涩苦,却又不觉得。因为那颗心怦怦跳到嗓子眼儿,堵着茶水不许往下咽,把她呛得边咳边流下泪来。
兴许咳得有些厉害,谢芳担心地着看她,“你还好么?”
连冯氏也抬起眼皮朝她望来一眼。
“有些不舒服,回去歇会儿就好。”桂音转身出了房,头也不回朝门外走。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一阵风来却还是寒,吹得她不禁打个哆嗦,风去了,又暖和过来,还未喘口气,风又吹来,又是哆嗦,她乍暖又寒,泪水流个不止。
天色渐近黄昏,桂音躲在一棵碗口粗的榆树后,偷瞧那货郎被两三丫头领出院子。
他穿一件元宝领的青布衣,一条浅丘色束脚裤,一双白底黑面鞋,虽不是锦帛绸缎,却也整洁干净。
肩挑一根棕黄扁担,前后两个货箱显见空了不少,晃晃悠悠的。他身型魁伟,走得稳健,面庞一如从前俊朗,只是清减不少,下巴看着愈发棱角分明。
丫头嘻嘻哈哈拖住他的脚步,桂音远远尾随,看着青石板道被天边火烧的彩霞染成金黄,他就踩在那片金色里,货箱摇晃的影子缠扰住他的步履,吱扭吱扭地声儿被晚风吹散,又偏偏吹回她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