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文里常说“娴静犹如花照水,眉梢眼角藏秀气。”和白卯生唱对手戏的同班同学苗媛是双虎虎生风的大双眼皮,不带妆和白卯生对视时,那双泼辣眼睛总会让她出戏,继而发笑。当宝哥哥唱不下去时嗤笑一声后,虎妞般的林妹妹会一扫故作的柔弱,指着白卯生看向老师,“老师,白卯生又笑场,我要换个搭档!”
白卯生只好对老师说“不好意思”,再向林妹妹道歉,闭眼收气,强把苗媛当俞任,这戏还就唱下去了。
对面的林妹妹此时可能不适合用红楼梦,相反,更适合《梁祝》里的十八相送。白卯生手指轻轻敲桌面,心里哼句唱词看一眼俞任。她发觉读高中后俞任的脸瘦了,低头时眼皮上那道浅浅的沟壑会露出,将内双变成外双。她专心的模样却没变,连睫毛丝都闪烁着叫白卯生佩服的聪慧。
白卯生也觉得此时自己视力更好,她看见俞任脸上的绒毛,鼻翼外侧的弧度,还有嘴角上方一粒极小的黑痣。她有时看着看着觉得俞任变陌生,多瞧一会儿又觉得俞任回来了。
解完最难的题,俞任按压着发胀的额头眉心,白卯生说,“我来帮你。”
唱戏的女孩说话有水音,指尖有暖意,白卯生站到俞任身后自然地替她按住额头,边揉边娓娓讲,“我师傅头晕时我妈也这样帮她按。”
俞任在白卯生靠到背后的瞬间头皮开始麻,那种古怪地酥痒绕着她脑袋细嗡嗡的,将从天而降的热气迅速输导至心。还是白卯生身上的皂香气唤醒了她。她拉对方的手,“我……我自己来。”
“哦。”白卯生收手,可怜又心疼地看着她,“读书好辛苦。”再端来热在锅里的饭菜,“先吃吧,吃完再接着写。”
“没事了,难的题都做完了。”俞任洗手后坐下,白卯生给她夹菜,“咱们一天在一起吃两顿呢。”她吃了两口饭,依旧看着俞任笑呵呵。
“怎么了?”俞任问。
“没怎了。”白卯生低头扒饭,“晚上咱们打游戏?”其实一台电脑两个人玩挺没劲,注定另一个人只会在一旁观战。
“看电影?”俞任想了想。
“好啊。”白卯生忍不住笑,米粒子都漏到桌面,“俞任,我真开心。要是每周都能这样多好?”白卯生想着数码照相机什么时候修好,她就和俞任出去游玩拍照。又想着带她去戏校参观,让她瞧瞧自己上妆后的另一副风流模样。还想什么都不干,就和俞任面对面扒饭粒子扯鸭腿。
她们还一起看部喜剧,在晚上九点半时互相确认下眼神后去外面买来零食宵夜。靠着,黏着,头挨着头,脸碰着脸,一个说自己十八岁时去上海读复旦,一个戴着绒戏帽说那我就去上海接着唱,等挣了钱带你吃遍上海滩。
可白卯生还是嗜睡,下午才睡过,晚上十一点还雷打不动继续打哈欠。和俞任分别洗澡换衣服后,白卯生挠着鼻子看了眼母亲空着的卧室,“我去那个房间睡了,晚安。”
俞任觉得似曾相识的心紧感觉再次回来了,那是看着白卯生被按在墙上亲脸蛋时的手脚发凉,又是她靠在身后给自己按额头的晕眩火热。她穿着白卯生的夹棉睡衣靠在门边,根本拿不出班会课上洋洋洒洒的发言劲儿,也没有自信和勇气说出心里话。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怂人,从三儿被抱走那天、她迈不开脚步就知道。怂到了白卯生面前,天生操心命的俞任还在思索那股子在心里胡搅蛮缠的空白究竟是什么?她期待的、害怕的、羞怯的、模糊的还有冥冥中注定的那一刻似乎就在眼前,而俞任依旧迈不开脚。
“嗯。”她只能说出这个字。而白卯生招手粲然,“我给你加了床被子在床头,冷了加上啊。”
“哦。”家长里短能浇灭内心那团才燃起的火。俞任闭眼深吸一口气,还在分析为什么自己如此没定力。一定是因为她小学就来了大姨妈,整整早白卯生三年。从发育成熟角度看,完全能解释白卯生的不为所动。
她是唱戏唱呆了。才子佳人哼了那么多年,临了只会嘱咐俞任加床被子。俞任的怂还体现在她善于腹诽别人,这种扣帽子的行为非但不能让她的失落抹去,反而像描红一样又重重地落笔走了一圈。
睡吧,明天一早擅长突然袭击的英语老师肯定会小测验,而在此之前,俞任要提前两小时起床完成余下的作业。
俞任转身关门,还剩一条缝时背后传来“啊唷”一声,吓得她拉开门,只见白卯生嘬着手指头在那儿跳脚,“你怎么不说一声?干嘛?”俞任又急又气地拉白卯生的手看看伤势。
司职煞风景的兔子怪只是将手靠在身后,“没……没事。”她低头看着地板,牙齿还上下哆嗦了下,随即像横下心般闭起双眼,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俞任左脸,“睡了。”
白卯生光速逃离后带上了母亲卧室的门。俞任捂住那片凉润,热浪从心里轰天而降,她的头又在细嗡嗡的,稳住了后她扶门朝白卯生骂,管她听得见听不见,“白卯生……你这个二傻子!”
笨拙如白卯生也听出了那声骂中的强弩之末的气性和丝丝缕缕的甜,她舔了舔嘴,将双手枕在头下,嘿嘿笑了两声拉上被子蒙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