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临走之前,趁着跟陆娘子说私房话的间隙,从衣兜的荷包里取出百文钱,硬是塞给了陆娘子。 有那种厉害的婆婆,陆娘子心知闺女存点私房不易,哪里肯收。 娘俩个来回推拒几次,陆娘子便黑了脸,严肃道:“你这孩子,大了就不听娘的了?说了让你拿回去,就拿回去!” 陆春却是一下子红了眼眶,哽咽着道:“娘不收着,不就是嫌弃这点钱少?我在婆家虽过的不易,可再艰难,也没饿着冻着,生活中不过就是辛苦些,受多了点委屈罢。可咱们家如今却是正困难之际,别的不说,阿瑜治腿的医药费就是一大笔银钱……现下我手里拿不出钱,心里已经很是不好受,娘还推来推去,岂不是嫌弃我不能给家里尽一份力?” 因声音带着哭腔,陆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一字一句听在陆娘子的耳里,便如有人拿着钝刀一点点敲在陆娘子的心上,让她整个人是既心痛又难受。 她哪里是嫌弃闺女给的少呢? 闺女日子过得艰辛,陆娘子如何不难过? 儿子又遭遇此等不幸,陆娘子想着家中各种的不如意,是真正的悲从中来,一时间身形不由晃了晃。陆春赶紧扶住自己娘,待见娘的情绪略缓和了些,便又把那一百文钱递过去。 陆娘子怕闺女难受,就接了,擦了擦眼角的泪,说:“你念着家里,我跟你爹、你弟弟都是晓得,可是你既然嫁了人,为人妻为人母,就该为着自己的小家多做打算。家里现下有我跟你爹,我们目前身体还硬朗,不用你们多担忧,你们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我跟你爹就放心了。” 陆春揉揉眼睛,点头道:“嗯。我懂的。” 陆娘子叹口气,说:“阿春啊……你就是太实诚了。既然阿雄他两个弟弟都成了家,你也该把手中的活分你两个弟媳一二,家里这样多人口,你既要伺候他们一家老小吃喝拉撒,又干这忒多的活计,每天累得像个陀螺般,身体哪里受得住?” 听娘提起这个,陆春便沉默了。 陆娘子接着道:“我说这话,你也别不爱听。你婆婆偏心两个妯娌,这是没办法的事,可是你也别太实诚,该你弟媳们做的事,你就别再沾手了。你不想着你自己,还不为蓉姐儿考虑一下?你现下已是这个年纪,得趁早把身体调理好,再生个小子,不仅你自己能在那个家立住脚,以后蓉姐儿也才有兄弟撑腰。” 这么些年,陆春在魏家任劳任怨,不敢埋怨一句,婆婆苛刻她,丈夫怠慢她,现在连妯娌也欺负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没给魏雄生个能传递香火的子嗣。 她也不是只生了蓉姐儿一个,当初还怀了个男孩的,只是孩子在肚里七个月时掉了,后来孕事上就有点障碍了。 陆春眼里泛着泪水,轻轻点了头,说:“娘,我晓得,我会注意身体的。” 陆娘子拍了拍闺女,轻声说:“你记着娘说的话,回去吧。” 陆春离开后,陆瑜见陆娘子情绪上就有点不大好,其实大姐跟娘说的那点儿私房话,陆瑜在房里依稀听了个一二,他想了想,就安抚道:“娘,回头我的腿好了,便能给大姐撑腰的。” 完了,怕陆娘子不信,陆瑜口气很坚定,说:“你就等着看吧。” 以后他腿好了,早点把媳妇娶进门,再带着爹娘、媳妇把家里的日子过上去,家里日子好过了,就魏婆子那个势利眼,难道敢再挑剔大姐? 不说别的,就说前世,在他中举成了官身后,魏婆子、大姐夫等人便恨不得把大姐供着当个菩萨。 只是……势利眼就是势利眼,哪里有风,就随哪里倾倒……根本别想把他们养熟。这不在陆瑜被陷害判刑后,魏婆子等人立马就翻脸无情了。 故而,陆瑜不仅要给大姐撑腰,他还琢磨着伺机让大姐和离算了。 因为在陆瑜的心里魏雄的人品、魏家的家庭,根本就配不上大姐的。不和离,难道就让大姐在那等人家里面苦熬日子? 大姐才二十六,还年轻着呢,生命里依旧有无限的可能。 只是这个事,陆瑜也就自己埋在心里,他可不敢现在就跟爹娘提,这个时代,对女人的束缚太过严重,各种条条框框,几乎限死了女人的发展。 唉…… 若非穿越了,陆瑜都不能信还有这样多压迫女性的事情发生,并且,这还是整个时代的正常状态。 可悲可恨呐。 陆瑜正感慨呢,也不知道娘有没有把自己的誓言听进了心。 突然…… 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声。 陆瑜不由蹙眉。 陆娘子倏地站起来:“你二姐回来了?” 刚说完这话儿呢,只见一个体态十分丰腴的妇人带着一个胖小子便进了门,她大喇喇将手中提篮扔在了一旁,张口叫道:“娘,锅里炖着什么呢?味道这样香,馋得这皮小子直流口水。” 陆娘子道:“炖的豆腐汤,你怎……”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陆夏伸手一下子揪住了胖小子的耳朵,说:“让你喊人呢,见了外祖母跟舅舅怎么不知道喊人?” 胖小子龇牙咧嘴:“疼疼疼……” 陆夏板起脸:“叫人。” 陆娘子赶忙道:“小二还是个孩子呢,你别老是动手动脚,喊打喊杀的。” 陆夏的脸色有点不愉,嘴里抱怨道:“娘你是不知道这小子有多皮呢。不打不骂根本不行,哎!”抱怨一声,接着说道:“我跟小二出门还没顾得上用早饭呢,娘,我去灶台弄点吃的。” 陆家这二闺女,跟大闺女的性情就完全不一样。从回娘家的一举一动就可以看出来了,陆夏这回了娘家,她啊……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外人。 也就是几个呼吸间,这急匆匆而来的母子俩就进了陆家的灶房,并且一点儿不客气,很快的,一人一碗豆腐汤,手里拿着个粗粮饼吃着。 陆夏一连喝了好大一口汤,便笑说:“哎……这味道,我看就不像娘的手艺,别是大姐回来了吧?” 郑小二蹲在他娘身边,一口一口闷头吃东西,没喊一声人也没吭一句声。 说起来,陆二姐嫁的也不差,且她跟陆大姐需要做小伏低在婆婆手下讨生活不同,陆二姐性格非常泼辣,她婆婆郑婆子都惹不起她,平日里郑婆子甚至都要避其锋芒,也因此,郑婆子早早跟丈夫提议,并做主把陆二姐一家子分出去单过。 陆夏自己可是当家做主的人呢,平日里吃好吃坏,不由她自己做主? 但是,陆夏有一点非常不好,她爱占便宜,无论是小便宜,大便宜,她通通都爱占。看她要回娘家了,还能空着肚子回来蹭一顿饭便可知了。 对此,陆娘子颇是无奈。 陆夏吃到一半,才想起来道:“我看锅里剩了那么多豆腐,怎么……娘你们是还没用饭呢?” 陆娘子答道:“哪里,我跟阿瑜都是吃了的,只是你爹还在田里忙活,我便给你爹留了些。” 原本留着给丈夫吃的,好巧不巧,二闺女娘儿俩一来,就十分不客气,二闺女拿了勺子往锅里一舀,锅里豆腐顿时没了大半,等会儿丈夫回来,肯定不够吃了。 陆娘子也说不上是心疼食物,还是该生二闺女的气了。 陆瑜此时躺床上,就任由娘跟二姐说话了,他没搭腔。实在是……他对这个二姐的感觉很复杂。 陆夏是个什么性子,作为姐弟,陆瑜哪里不知道呢?二姐爱占便宜,小时候就经常从陆瑜碗里抢东西吃,陆瑜有什么,她都要计较一二,要求爹娘公平对待所有儿女……生活中那些针头线脑的事情,陆瑜都懒得跟她计较。 让陆瑜寒心的是,前世他出事后,二姐生怕连累到她身上,急急忙忙就跟家里撇清了关系,爹急得没了,娘病倒了临终前想看一眼二姐,二姐都避嫌不肯见娘最后一面……陆瑜的媳妇当初怀着孩子……又要料理公婆的后事,又要上下给陆瑜打点一二,媳妇也就是那段时间操劳太过,怀的孩子就不太稳,陆瑜后来听过媳妇说,她为了要抓药安胎保孩子,求到二姐头上,二姐都关了门不肯见的。 不然……也许那个孩子就保住了呢? 不过,陆瑜也深知,那只是假设罢了,后面媳妇跟着自己一起流放,路程颠簸、艰辛,孩子估计也是保不住的。 前世仿佛南柯一梦,若非所经历的太过真实,陆瑜都不太信自己又重生了的。 此时此刻,陆瑜都还没有调整好该用怎样的心境来面对这个二姐。二姐这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行为,陆瑜目前拿不住该用什么态度,也就故作沉默不语了。 陆瑜不说话,陆夏可没想着放过她,她一踏进家门,首先没想着问弟弟的情况,而是给自己找东西填饱肚子,这肚子一填饱,陆夏终于想起自己爱给家里惹麻烦的糟心弟弟了。陆夏皱着眉,一开口就是数落:“阿瑜,你也真是,做事这么不小心?毛毛躁躁,给家里惹麻烦不说,你这腿伤了不要紧,不是耽误了今科的考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