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有点安静。 一时间,陆庄陷入在满心的自责里……自责是因为他觉着是自己没能给孩子一个良好的环境,才让孩子犯了糊涂心思。 陆瑜看着爹难受,也觉得心里难受。 其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陆老头、陆婆子只是一些寻常小错,且因陆庄并非陆老头、陆婆子亲生的,纵使他们对待自己亲生的儿子偏心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他们对陆庄尽到了责任,付出了养育之恩,那不是亲生的又何妨呢? 既如此,陆瑜何苦要谋划着让他爹断了这门恩情呢? 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陆瑜根据亲朋邻里的讲述得知,当年陆老头家里兄弟有五个,家中日子却颇为穷困,与陆家的清苦相比,陆老头唯一的亲叔叔家却是村里的富户。 叔叔家啥都好,就是子嗣不丰。有句话便是屋漏偏下雨,叔叔家唯一的儿子在刚二十岁正青壮的年纪染上风寒没了,叔叔家就成了绝户。陆老头爹娘、兄弟五个显然都打起叔叔家财产的主意。 但这财产不是轻易可得的。 那会儿,陆老头兄弟五个皆成家了。陆叔叔陆婶婶夫妻其实并不想把侄儿过继成儿子,而是想从五个侄儿的孩子中挑选一个合适的过继给他们早逝的儿子。陆老头上面四个兄长成婚都比他早,他们膝下都有好几个孩子,过继一个出去也不算啥,就陆老头当时没有任何竞争优势,他吃亏在年纪最小,成亲就比别的兄长晚,偏偏陆婆子进门一年有余,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夫妻俩都急啊。 可急有啥用?肚子啥时候有好消息,还真得看天意的呢。他们想生孩子,老天就是不让他们生啊,有什么办法呢? 当时,大家都觉得陆老头没机会得到这份财产了。 自从堂兄弟过世后,陆老头、陆婆子夫妻就时常找缘由亲近叔叔婶婶……等陆婆子有了身孕顺利生下陆庄后,他们之前的亲近自然也没白亲近的,叔叔婶婶便相中了陆庄,要把陆庄过继过来。 陆老头、陆婆子自然没有二话,表示了愿意。 于是,陆庄刚满月就被过继到了叔祖父家,成了叔祖父的孙子。可惜陆庄命不好,或者说是他叔祖父、叔祖母的命不好,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后,他们二老身体就大不如前,强撑着把陆庄养到四岁上下时纷纷撒手人寰。 四岁的陆庄守不住家产啊,陆老头、陆婆子作为陆庄亲生的父母管理这笔家产简直是现成的借口,他们就借口暂时给自己孩子管着,就把叔叔家的财产接手过去了。 然后…… 管着管着,就成了他们自家的了。 而且,他们对于早过继出去的陆庄,表现的十分冷漠,暗地里非打即骂不说,甚至饱饭都不肯给一口。不过,他们也不敢直接弄死陆庄的,弄死了陆庄,叔叔家的财产就不能名正言顺继承了。 于是……陆庄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磕磕绊绊着长大了。 叔祖父、叔祖母也就是陆庄名分上的爷爷奶奶去世太早,陆庄当年才四岁,他们待陆庄非常好,但陆庄年幼懵懂,记忆终归有限。自幼爹娘不疼,陆庄越长大越渴望这份感情,因而,骨子里才养成了那点愚孝。 陆瑜叹口气。 结合邻里的说辞,陆瑜推断了事情的大概原委。 陆老头、陆婆子当年由于久怀不上孩子,于是才一起串通弄了个孩子出来,然后顺利得到叔叔家的家产。 得到家产后,他们也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陆明杰,自然就不甘愿再把这笔家产给跟陆家毫无干系的陆庄拥有啦。 陆庄童年的凄苦,肯定是自然的。 陆老头、陆婆子跟陆庄既无父子之实,也无甚养育之恩,陆瑜当然不愿意再让他爹继续犯傻。 但是,陆瑜也晓得,这事儿必须得循循渐进,不能霍然就将真相告诉他爹,他就怕他爹咋然知道这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后,承受不住事实的残酷。 想到此,陆瑜看了看他爹,点头道:“爹,我晓得了。从今往后,我不再想别的,就安心的治腿。” 陆庄听了,才轻呼出口气,紧接着露出个笑容来,道:“就该这样!凡事有爹扛着,阿瑜你只管把腿养好。” 陆瑜重重点头。 陆庄拍拍陆瑜的头,依旧像拍小孩子般,道:“你自幼聪慧,爹相信你能扛过这个困难阶段。” 陆瑜赶紧打包票:“爹,我肯定能扛过去。并且,我还要尽早给你娶个聪慧能干的儿媳妇回来,生一堆聪慧机灵的孙儿……” 陆庄:“……” 儿子有志向便好。 之前的沉闷一扫而空,爷俩之间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陆瑜趁机问他爹:“爹……听说东边的水潭都跑鱼出来了,你可有去瞧过村里水坝的安全?” 虽然记忆中没什么大灾情,但毕竟间隔的时间太长了,陆瑜记不太清楚具体的细节。 估摸着,粮食肯定要受影响的。 粮食到好说,陆瑜就是担心村民的人身安全。 陆庄听了,眉心微微拧紧,说:“我今儿早上去水坝口溜了一圈,目前瞧着还好,就是怕再继续下雨……” 若雨停,天晴,自然没啥事。 陆瑜低声道:“这个事儿,不能赌。”赌,就是把一家人的生命安全栓在老天爷身上。输了,就啥都没了。 陆庄叹口气,道:“若是你太爷爷还在,便不用愁这些。你太爷爷最懂看天象。” 这个太爷爷,指的就是陆老头的叔叔,也就是陆庄当年过继后认下的爷爷。这位老人很有一些本事,他会看天象,还懂不少农耕知识,没过世前,村里人春耕秋收等大事都爱来找他看天象的。 陆瑜试探着问:“爹,我也经常听邻里叔伯婶婶提过我太爷爷,当初爹不是给过继到太爷爷家了吗?怎么后头又回来了?” 既然过继,他们家就该跟陆老头、陆婆子扯开关系,该孝敬,供奉的也当是叔□□父一家。 陆庄听了,脸色微微一沉,稍作思索后,才转移话题说:“这些事,不是你小孩子家家的该知道的。” 陆瑜略作试探,大概知道了他爹的态度,于是不再提及此事,转而开口问道:“既然摸不准未来会不会连连下雨,但我们的防范工作却必须要马上开始,爹你跟里正叔他们提一下,看看村里哪里有不妥,咱们要早点做防范。” 这些工作,当然要由里正牵头。 陆庄思索一番,也觉得该如此,就说:“很是。爹马上就去一趟里正家说一说。” 陆庄说做就是,当即就起身。 陆瑜道:“爹,你最好再跟族长爷爷也提一提,他年纪大,见识多,听一听他的意见也好。” 时人讲究聚族而居,桃源村陆姓是个大姓,陆家族如今的族长,是个七旬老人,他的为人很是公正,陆家族在他的带领下,这么多年没有什么不平之事发生。 陆族长是个很值得人尊敬的老人。陆瑜觉得,如果要发动族人一起做防洪的工作,肯定要跟族长说一声的,到时候由族长出面,才能更快把事儿分派下去。 此事,不能拖。 陆庄听了,点点头,拎了一把伞就要出了门。 陆娘子刚从灶房出来,忙问:“这都要用饭了,你又赶去哪儿?” 陆庄丢下一句话:“去找里正跟族长说事。” 说着,急急跨步就出了院门。 陆娘子忍不住嘀咕道:“真是的……什么事这么急,就不能等用过饭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