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福兮祸兮(2 / 2)江山有片云首页

“行,那你也别叫我世子了。”贺瑛应着,大剌剌地坐下,“该说正事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们,今年试炼我就不重考了,我陪沈……我陪沈鱼回趟江州。”

“嗯,你去做个客也好,国公府的人不会乱来,不过……”怀秀顿了一顿,提醒沈鱼,“师姐曾说沈绮是去搜罗赏赐时寻到了珠子,若这珠子一直装在这样的袋子里,依她喜好,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怎么偏巧挑中了,那日我便提到你嫂嫂身边人手需要仔细拣选,其实就怕是身边的人有了异心,故意将信玄珠之事漏给了沈绮,倘若不能确定是何人所为,不妨将人都换了,再行定夺。”

“对对对。”贺瑛急着插话,“不止丫鬟仆妇要换,还要再给你二叔那边添几个人柔情小意的,若能糟了国公夫人的心,岂不妙哉。”

“这是什么馊主意,长辈之事岂容小辈置喙。”沈鱼否了贺瑛的提议,对怀秀道,“你说的倒有理,可那几个仆妇和丫鬟都是跟着我兄长的旧人,嫂嫂用惯了的,再说一时间去哪寻些得力的。”

“这事交给她。”贺瑛极为笃定,“你眼前这一位可是手握山水阁四方掌令的主,这些小事,她写个字条就完了。”

怀秀又睨了他一眼:“可是年后回山,小印并未随身带着。”

“你竟连那样通天的法宝都不带!”贺瑛登时就黑了脸,急道,“那不然,你就得好好写那张字条了,工整些,与平日里的分毫不差也成啊。”

“这大约办不到。”沈鱼先怀秀答道,“这几日怀秀体内内力与身体交融,需些时日,写字画画的精细活还是做不得的,又怎能写出与平时一样力度的字。”

“这横也不行竖也不行的,江州我又派不去人手,难道真要像小时候一样去山水阁的分舵试试我这分薄面?”

怀秀一歪脑袋,取笑道:“你说的是被倒吊在廊下,供人观赏的那几分薄面吗?”

“往事休要再提。”贺瑛忆起幼时经历,不禁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又改口,“不行不行,此法不通,我可不想再被元阁主吊在廊下。”

元阁主可不就是怀秀能掌四方掌令的靠山,既然提到他……怀秀眼珠转了转,心生一计:“不然我临舅舅的字好了,他的字向来难看,春蚓秋蛇似的,不费力也好写出来。”

“有理有理,谁会想到有人胆大到冒充山水阁阁主的字迹,定然不会细查,再说你向来擅长临字的呀,我们去书阁借阅那些话本子和图册,哪次不是你临的夙师叔的签字蒙混过关的。”

“冒签?”沈鱼是未想到他们如此胆大包天,瞪大了眼睛质疑道,“书阁里还有那些书呢?”

“也不知她从哪个犄角旮旯寻出来的,喏,就是她前几日还在看的小传……”贺瑛很努力地想回想起书名揭怀秀的老底,对她突然地挤眉弄眼不明所以,“你眼睛这怎么了,进灰尘了?”

“什么小传。”夙光拾级而上,“怎么这两日才借的就忘了?”

她刚才就瞧见那身影走来,偏是贺瑛没个眼色,怀秀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只得起身唤道:“夙先生。”

“夙师叔。”沈鱼也称了声,而后立刻道,“何叙居还有事交待,我就不叨扰了,明日再来跟怀秀辞行。”

贺瑛也立刻接口:“我亦是想起栖鱼斋还有鱼要喂。”

二人默契异常,都飞速地离开雪庐,他们是能推诿逃脱,委实这里还有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怀秀,只好僵在哪儿听后发落。

“什么小传,想起来没有。”夙光越走越近,分明不打算放过她。

书籍借阅书阁皆记录在册,瞒无可瞒,怀秀只得老实交代:“是瑶境小传。”

“你可真是厉害,书阁的朗管事都不知道有这些书,你还隔三岔五地借一回。”

“因为看着别有意趣。”诚然,她是不该分辩,可近来发现的这套梧桐生所著的书着实是她平生最爱的话本子之一了,忍不住开口,“私以为书里的神仙大义,人世炎凉写得颇好。”

“嗯……”夙光正要训斥几句,突然就见怀秀面色发白往后靠去,扶住椅背才勉强定住身形。

怀秀也被自己突然的晕眩之感给惊着了,只不过是身子起猛了些,竟如排山倒海般撑不住,还在发懵呢,脚下却是一空,回神整个人已被横抱起来。

夙光脸色不好,隐含怒气斥责她道:“还说量力而为。”

他声音极近,怀秀只感又一阵晕眩,索性闭了眼,大着胆子回:“廊下偷听实非君子所为,现下……也非君子所为。”

“若你能走,我还懒的动手,躺了五日怎么越发沉了,我不在的时日,你们又贪嘴吃了多少。”夙光将她放下,转身便移了步子。

“左不过厨房有的那些,才偷偷下山了两回罢了。”怀秀也跟着上去,只是只能走得很慢,好在夙光也不像有急事的模样,她就一路细数着下山时的吃食,到了她的小筑门口。

怀秀进门时才只听夙光嘱咐道:“近日静卧修养,不准再操心旁的了。”

“夙先生莫怪,沈国公府里的事,在情在理我都要掺上一脚。”怀秀拱手赔了一礼,“不止因信玄珠,南桥一战,尚若河将军虽保住性命,但挂帅隐退,从桥江乘舟而去,那位有孕在身的姐姐,姓木名乔江,又有信玄珠,可能是尚家后人,如此说来那孩子是两家忠国将士之后,不能不救。”

“行了。”夙光叹了口气,几步踏上台阶进了屋。

怀秀狐疑地看着他跨进去,跟进来已见他已经坐到案几前,研磨展纸,俨然要书写的样子。

“这是作甚?”见他准备提笔,怀秀疑惑不已。

“写给山水阁江州分舵啊。”夙光抬眼看她,“我替你写。”

怀秀皱眉:“字迹不对,且无小印,此法行不通的。”

夙光道:“这你不用管,且说你的办法,无论是更换仆妇还是给国公找几房小妾都可以。”

怀秀叹道:“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偷听的。”

“躺了几日耳朵不好使了?”夙光扬了扬下巴,“去,到那边榻上坐着,你且说我且记。”

怀秀仍不放心字迹的事,含糊应着,却未动:“我就近坐着,怕你听不清。”

夙光道:“那这桩事我可不管了。”

“嗯……”怀秀哼唧了一声,只得依言走向那长榻,她惯躺在那榻上午歇,在脑中演练招式,熟门熟路地像往常一样踢了鞋子,正要侧卧,突然想起夙光还在屋中,随即直起了身子,伸腿去够那只被踢得远些的鞋。

“你在病中,随意些好了。”夙光未抬头,先拿过案几上双鲤盒中的封函写下“江州雅耹音亲启”,书的是颇为稚气的小楷。

“说罢。”夙光问道,“还没想出办法?”

“老国公夫人应当还在世,只听说长居于锦州养病。”怀秀靠在榻上,托腮沉思,“锦州与江州相距甚远,可是为了求医于近锦州的药仙谷。”

夙光接着道:“沈国公府这位老夫人亦是有名,无病却称有心疾,笃信药仙谷有治她的神术,在锦州住下后,常遣人前去求医问药。”

“那药仙谷说一句,比得旁人说百句,若请药仙谷的医士开个离谱些的方子医她,例如亲脉麟儿啼哭的无根泪,你猜她可会信?”

夙光轻笑了下,继续手书:“若这位老夫人笃信药仙谷和神佛命理,大抵可以圆得过去,可你在药仙谷有熟人吗?”

“药仙谷是没有,锦州……”

“锦州如何?”

“锦州也没有。”怀秀摇头道,她有一瞬是想到过她那个在药仙谷呆过一阵的山水阁的小师弟,可他满地跑,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就算再山水阁中,写信兜转一圈也怕是迟了。

怀秀正想着,突然见夙光已将那纸拎起,甩了几下预备装封,奇怪地起身看去:“写完了?”

“嗯。”夙光又在另一张纸上起笔,“连带贺瑛的馊点子也加上了,够那国公夫人忙一阵了。”

“哦……”怀秀见他已经叠好装进函封,可函封是翻转过去的,也未见署名那一面,可他再拿起新纸,竟在纸上书下淳于二字。

“原是先生交游广阔啊。”怀秀了然。

“你怎么也不知问问无忧姓什么。”夙光摇摇头。

怀秀恍然大悟,脑海里闪现了他曾经的忠告:“知道你神通广大,下山玩玩也就罢了,只不许带无忧去药仙谷。”

“难怪……”怀秀觉得自己竟是个傻子,可转念一想,无忧一直念叨着想回家,可惜父亲笃信术师之语将尚在襁褓中的她送到了江云还不准她回去,那样凉薄的父亲,可托吗。

“父母之于子女怎会真的狠得下心。”夙光像是知道她所想,“这世上许多事不能说明白,自然是有不能说清的缘由。”

“哦……”怀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对了,先生回来时怎么恰好往北边走。”

夙光笔尖一滞,只道:“恰巧罢了。”

“看来老天爷怜我命不该绝。”怀秀又问道,“可我入山时舅舅曾告知了许多江云中人事,何难师姑的疯症却从未提起。”

“我也并未比你老十几二十。”夙光看了她一眼,“别妄想治病报恩,此症心结,连你太师父都治不好。”

他停了笔,举起那张宣纸干了干墨,又另拿了封函,写下“淳于谷主敬启”。

怀秀想到刚才那封信函,又道:“对了,雅姐姐的名字是雅致的雅,耹音心悲的耹音。”

“知道了。”

怀秀想他应了,却没动笔,未免奇怪,还有字迹之事要如何解决,她脑子转了圈,还是没想出什么十全十美的法子,可看夙光笃定的模样,想着他既然应下此事,应当会办得周全。

此事暂了,她才觉刚才说话太多口干舌燥,遂转身到了桌前拿起水壶倒上了一杯,刚递到嘴边,手上一空,杯子竟被夙光夺过。

夙光微微仰首,一饮而尽,将杯子搁下:“茶不利于眠,这些时日勿再饮了。”

说着便向外走去,临出门口又回身道:“枕侧的杂书亦得收了,伤好了再领罚。”

怀秀看着他的背影渐远,悄悄又斟了杯,正要往嘴边送,板栗便进了屋,一脸赔笑地将另一套水具放在桌上,收走她手中的杯子:“姑娘,你担待些,夙先生也是为你好。”

怀秀悻悻道:“行吧,他素喜欢喝白水,我自然也可以饮得。”

“是是是,姑娘饮得的。”板栗说笑着将桌上的茶水尽数收好,又去了里间,取了两本书来。

见此,怀秀又是气不打一出来:“板栗!”

“姑娘,你担待些,夙先生也是为你好。”板栗仍是刚才那套说辞,将书本搁在托盘上一同端上,笑着要往外退。

怀秀无奈地挥了挥手让她下去,突然想到在雪庐时饮的茶,叫住她道:“先别走,今日在雪庐饮的茶替我包起来,我要送予师姐。”

板栗问:“全送了?这可是夙先生这次带回来的,姑娘自己得留些吧。”

“这次带回的?“怀秀若有所思,”那留存一小包便好,其余的替我包起来。”

板栗应下,退了出去。

怀秀脑海中浮出一些字眼,但终为将其串联起,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到了床边,伸手想去枕边寻书,这才想起被没收了个精光,于是只好在床上翻来覆去。

直到听到几声琴音空灵而至,似缓非慢,如春雨丝丝落地,清耳悦心,这才缓缓闭上眼。

惜鱼立在清月居一隅,看着刚将木拨放下的夙光,故意道:“这天还未黑呢的就弹景安夜曲,平白无故地惹人瞌睡。”

夙光将五弦搁好,轻描淡写地回道:“平日都睡不足三个时辰,加之七月遇鬼节,本就阴寒,恐她伤重更加不得安眠。”

“七月半?”惜鱼大大地摇头,“苍了天了,你是恐这丫头鬼节不能安睡才马不停蹄赶回来的?这世上竟有人记挂着要陪人过七月半,那怎么半月之后是七夕你倒不知?”

夙光睨了他一眼:“我没那个闲心。”

“那是谁千里迢迢去的东隅,现下知道要的东西就在眼前,心里可窝火得很吧。”

“她治得好就好。”

惜鱼撇了撇嘴:“我可告诉你,五日之前我可替我们家爱徒向秀儿提亲了,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那不就是没说话吗。”夙光起身拿了五弦,“我看这凤凰五弦甚好,此琴我收下了。”

惜鱼“啧”了两声:“赠你个把古琴我是不会心疼的,我是心疼秀丫头,你小时候可不这样,想什么,要什么张口就说,心事都藏不住,怎么越大越别扭……”

夙光打断道:“她好好练武修身自可延年益寿,这才是她该知道的事。”

“这是什么不近人情的理?”惜鱼摇头,“你自己别扭我不管,可别把我们阿秀教坏了,再者说她已经够勤勉了,你不在的时日她也日日勤习,从无间断,比之我们家贺瑛好出数倍。”

夙光瞧了他一眼:“数倍不止吧。”

“啧啧啧,看你这炫耀的。“惜鱼又是摇头,“话说回来,的确是可惜,若不受伤,磐石之试,这丫头说不定能拼上一拼,不过以她的根基,再加调养,说不定尚有希望?”

“她休想。”夙光道,“剑阵难缠,她的身子久战必会有损。”

“你竟一直是打这个主意?”惜鱼叹了声,“早知道我当年第一回给她瞧病时就该把她带回来,免遭了后头的罪,也能顺顺当当地去试炼,岂不两全。”

“她真这么想去吗。”夙光不解,“明明平日里连与人切磋都懒得。”

“这是一回事吗,那可是正经的试炼,以她资质或可留名,秀丫头可是一直等着盼着呢,这若不好好想个办法劝说,她这倔劲,十头牛可拉不回,也不知随了谁,爹娘两个都是何其温厚的人,怎么生出这么个小牛犊子。”

夙光轻笑一声:“她啊,分明是只小狐狸。”

惜鱼不忿:“我们秀丫头即便是只小狐狸,那也得是乘黄一般的上古瑞兽。”

“瑞兽……”夙光心道,海经所记瑞兽乘黄,遇之获骑可增岁两千,她若是,才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