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迁西县城火光冲天,百里外可闻。
察觉中计的满骑,第一时间往城外逃窜。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埋伏了,全体上马大开四门夺命而出......再磨蹭几分钟,不用埋伏也会变成大漠烤肉。
仓惶出城的骑兵随即遭到了子弹问候。
明亮的火光给阻击者提供了优良的视野。衣冠不整,皮肤被烈火烧得鲜血淋漓的逃命者,自出城那一刻就开始不停倒毙。
生死瞬间,亡命者丝毫不顾同伴,纷纷低头伏身,拼命打马,试图冲乱对手的阵型,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提前埋在城墙下的火药终于被引爆了。夯土夹砖的城墙,发出轰隆隆的倒塌声。怪响犹如巨兽奔腾,令亡命者心丧胆裂。
没过多久,迁西这个原本可以屯兵驻守的据点,就被刻意炸成了一座残破废墟。
最终,在烈火和枪弹夹击下,夜袭一战,额驸扬古利仅带三百骑逃出生天。
匪夷所思的下马威,令尚在三屯营坐镇的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大为吃惊。
一千多精锐骑兵的损失,穿着蓝色对襟短褂,使用锐利火枪的对手......阿济格得知详情后,一股久违的、似曾相识的诡异感涌上了心头。
上一次有过这种感觉后,明人的京城堆了个京观出来。
警戒心爆表的阿济格,当即开始调整战略。
总数上万的蒙八旗骑兵,被抽调到了燕山走廊东端。紧接着,阿济格下令,后续入关的步兵,也全部自三屯营向东,总数不少于两万。
和想象中不一样的是,其实兴旺于白山黑水间的满族,并不是游牧民族,而是渔猎民族。之后被努尔哈赤统一成后金政权后,控制区扩大,旗丁有了奴隶和包衣,满族才转化成了半农耕半渔猎民族。
一直以来,后金的作战模式,其实并不以骑兵为主。其兵力构成,大部分是步兵,或者说,是骑马步兵。
至于军力构成中的纯骑兵缺额,则由蒙古八旗来填补。
以此次入关的十二万人为例。这其中,蒙八旗出了三万骑兵,满族骑兵则只有一万人。剩余的八万,全是旗丁步卒。
通常情况下,如果在关外和关宁军堡垒作战,根本不会有这么高比例的骑兵,步卒里也会出现大量只负责后勤的辅兵。
但是入关抢劫的队伍不一样。不但骑兵比例增加,而且步卒都是可以上阵的旗丁,没有辅兵。
至于缺失的后勤问题......入关前大家推的是空荡荡的小车,入关后,运输任务会交给劫掠来的明国百姓承担。
从比例就可以看出,阿济格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打高端局。他在原本议定的两万军马基础上,额外抽调了一万蒙八旗骑兵。这就是极度重视了。
要知道,现在每往走廊东端多调一个兵,接下来走廊西端的环京大抢劫行动,就少一个兵......多抽调一万骑兵,就代表着少抢劫很多村落,财富和人口。
然而额驸扬古利的遭遇,令阿济格嗅到了危险。他现在对防守后路的重视,已经和进攻相等。
抽调出来东进的兵马,依旧是扬古利主持。因为另一位郡王阿巴泰性如烈火,进攻有余守成不足,由他去主持后路怕是会出问题。
迁西夜火两天后,乌云一般的骑兵,再次从燕山走廊东端涌将出来。这一次,数量上万的蒙古骑兵没有停留,出现后便分成几股大队,向东南西几个方向散去。
而后续由扬古利率领的两万步卒,出了山口后,并没有贸然前进,只是就地扎营,静等侦骑线报。
这一次,由于蒙古鞑子只管探路不管其余,所以信息终于更新,源源不断传到了后方。
首先,往东边的一股斥候,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跑完了百多里路。这股骑兵在第二天,就望见了大海,逼近了山海关。
这个位置,不出所料,蒙古人遭到了隶属关宁军的骑兵攻击。探路的蒙古人倒也没什么战意,了解完情况转身就走。
往西南方向的斥候大队,遭遇和前者大致一样。只不过,这一股人马,路过了几座城池。
令蒙古人惊讶的是,沿途包括永平府城、卢龙县城、滦州城、乐亭县城在内的四座城池,统统已经变成废墟。和迁西县城一样,这几座城都过了火,连城墙都被烧酥了,已经无法做为防守支撑点使用。
另外,沿途的村落,业已化为灰尽,村民亦是不见踪影。四郊可以用来做马料的麦田,不管成熟与否,统统变成了焦炭。
从未见过这种狠辣景象的蒙古人,心下发毛,急忙回返禀报。
在情报方面有大收获的,是南下查探的两股人。
他们其中一股,在迁西以南,卢龙以西的滦河河湾处,望见了一处线条古怪的堡城。其上的旗号是永平副将李、春雷营。
靠近侦查的蒙古人,随即遭到了骑兵驱赶。挨了枪子的蒙古人当即按照事前规划,四散撤退。而混在队伍里的少数满族骑兵,当即从蓝色对襟短褂和枪声认出了对手的身份:之前的夜袭者。
永平副将李继春的大名,以最快的速度报备去了后方。
最后一股大约有两千的蒙八旗,自出发以来就一直南下,沿途没有停留。终于,这股蒙古鞑子,在滦州西南古冶唐山境内,遭遇了假想敌:飞虎营正规官兵。
当其时,蒙古人第一眼看到的,是被几百名骑兵护送南下的大队明人。而当蒙古人试探性进攻后,很快被远距离鸣枪驱逐。
考虑到对手有累赘,带队的蒙古左领这一次并没有撤退,而是分兵,打算对移民队伍展开轮番冲击,寻找对方破绽。不料,主意刚下定,仅过了一柱香功夫,左右翼同时发现了对方增援的骑兵。
这是蒙古人第一次见到大燕国的正规骑兵:没有人着甲,统一着黄色对襟军服,及膝马靴,细刃马刀。
搭眼一扫,且不说战斗力如何,单就装备方面,穿着件破皮甲,拎着把破刀的蒙古人,无疑是丐版的......他们的对手不但配备双马,每匹马身上都倒插着两把骑枪。
见援兵到来,蒙古左领立即率队撤退。
燕骑这边也没有追逐,仿佛有默契一般,双方一触即分。
这之后,蒙古人掉头回返,飞虎营骑兵则是继续沿着唐山一线往后方疏散民众。
当天夜里,特意赶到扬古利大营坐镇的阿济格,终于亲手在地图上标记了所有收集到的信息。
扔下笔的那一刻,时年三十一岁,正值军人武勇巅峰的阿济格,突然有一种冲动:现在就带大军回盛京。然而这个念头只在脑中存留了短短一瞬,阿济格就摇头失笑了。
走?怎么走?推着空荡荡的小车,啃树皮回去吗?
对于后金这个抢劫团伙来说,其大军入关看似威风八面,但所有的威望,都是建立在有足够收获的基础上的。
上一次入关,虽说丢下了不少嫡系人马的性命,但好歹抢劫到了足够的财富,安抚了部众和蒙古人,这才有了这一次的重复。
一旦这次入关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之前纠集起来的创业团队,顷刻间就要四分五裂。
好处丢了,威望也就不存在了。别的不说,有奶便是娘的蒙古人,分分钟就会抛弃新成立的大清政权。
好不容易被压制下来的蒙古林丹汗、朝鲜国王、关宁军阀等势力,也一定会蠢蠢欲动。大清周边的战略态势,又将重回险恶。
最后,是现实问题:入关抢劫是有成本的。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这些前期投资,都要从富硕的明国补回来。
现在就走,一无所获,别说部众和家中老小不答应,怕是半路就有旗丁要被饿死。他阿济格即便有命回去,崇德皇帝迫于压力,也一定会砍了他的脑袋来安抚大众。
深吸一口气,阿济格压下了方才那一瞬间的本能,伸出手指在唐山画了一条横线:“一架都不愿打,这是拼了命也不让咱们有收成啊!”
“是。”额驸扬古利一只胳膊缠着绷带,另一只手扭了扭煤油灯上的旋钮,让亮光更加强烈一些。随后,他的手指也缓缓划过了那条线:“姓曹的手段快,迁民至此,咱们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