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图附耳下去,听到她在说,“爹爹,晚晚。”
他眸色沉了沉,倒底还是一个要人保护的小女人。
赫图脱鞋在她身边躺下,慕朝朝醒了,睁眼看他,有一瞬的迷茫,“王上?您不是去乌林妾那了吗?”
赫图神色淡淡地道“她睡下了,我来看看你。”
慕朝朝像是困极,没再说话,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无人可见,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神色。
没过多久,慕朝朝肩上的伤渐渐结痂,又上了上好的金疮药,伤口慢慢淡了下去。
夜色深时,赫图攀在她身后,两人汗水混在一起,赫图吻了吻那道浅浅的痕迹,他说了句很不流利的官话,“你的中原名字叫朝朝?”
慕朝朝轻“嗯”一声。
赫图扳过她的身子,专注地看她,认真地道“那你也给我取一个和你相配的中原名字。”
慕朝朝眼里讶异,歪了歪头真是在认真地想,她手抬起摸着赫图深邃的眉骨,忽道“不如王上就叫辞暮如何?”
赫图不懂她们中原的文化,问她,“何意?”
慕朝朝第一次在他面前说了官话,“朝朝辞暮,尔尔辞晚,碎碎念安安。”
慕朝朝解释,“年年岁岁,朝朝每个日夜都祝愿王上平安喜乐。”
是个吉利的名字。
赫图对上她的眸子,心微微晃动,“我很喜欢。”
漠北人向来都是粗鲁的,每每到了夜里都要慕朝朝与他斡旋,否则她真是受不了。这夜赫图竟从未有过的温柔。慕朝朝总算是能松下一口气。
王妃复宠,乌林玉这个妾室一时又受了冷落。王上已许久没进她的帐子,乌林玉亲自去求见也被拒之门外。
她愤愤地走回去,又见那个中原的丫鬟鬼鬼祟祟的,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
乌林玉褐色的眸子转了转,让人跟上去。
赫图从军营回来,刚要去王帐,被乌林玉拦住,“王上,妾有话要说。”
赫图看都没看她,依旧往前面走,“你要是想去三弟屋里,大可离开。”
漠北开放,兄弟共妻的事不少。更何况最近赫图冷落乌林玉有目共睹,乌林玉心比天高,受不了他的冷落去别的王帐亦是情有可原。
乌林玉没走,她叫住赫图道,“王上,王妃自到了漠北,一直在勾结大昭皇室,企图把漠北整个地形秘密全都交给那个皇帝。”
漠北人生性狂野,对大昭俯首称臣都是为保一族的权宜之计,他们骨子里还是以王为尊。
乌林玉拿到的那些信笺,都是慕朝朝和镇南王李知来往的信件,里面既有对国事漠北的讨论,也有男女之间的暧昧之言。乌林玉自动忽略那些暧昧的话,她认为真正能惹王上动怒的只有王妃心不在漠北一事。
赫图真的动了怒,却不是乌林玉所想的那样。而是信中的一行小字,朝朝亦是念君。念字后面的部分被烧毁,唯有后面的君一字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眼中。
他认得她的字迹,他虽不会说官话,但中原的字还是认得一些。这是她的亲笔,她给那个中原男人的亲笔。
慕朝朝没复宠几日,赫图又重回了乌林玉的帐子。这让慕朝朝不禁奇了,她反思自己最近是否有什么事得罪了他。
慕朝朝去射猎回来,刚巧遇到赫图和乌林玉。
赫图见了她,一把抱起身旁的乌林玉,从她面前过去。
慕朝朝做礼,“王上。”
赫图一句话都没说,反倒是乌林玉说了句,“王上,王妃还在这呢?”
慕朝朝没听到赫图答了什么,总归那日之后,慕朝朝都没再见到过赫图。
乃至过了两个月,赫图没再和她说一句话。
慕朝朝发觉不对,以前赫图不管如何宠爱别的女人,对她都会是敬重。从不会这样一句话都不愿和她多说。
慕朝朝再收到李知的来信,看都没看一眼,照旧让人给烧了。侍女看了看她,终于忍不住道“王妃恕罪!”
侍女交代完,慕朝朝才明白赫图气从何来。自己如今嫁到漠北,就是漠北的人,还一直与大昭皇室纠葛不清,他必然会生气。慕朝朝思量良久,还是决定要去找赫图一次,与他解释清楚。
翌日,慕朝朝骑马去了军营。
赫图手拿长刀在练兵,慕朝朝过去,有人通报一声,不一会儿赫图就过了来。
慕朝朝自知理亏,先开口,“那几封信是妾的错,是妾没分清漠北王妃的身份,依旧与长安朝政纠葛,而后妾不会再来往这样的书信,妾愿受任何惩罚。”
许久,慕朝朝都没听到回应,她抬了抬眼。
赫图看她问道“你以为我动怒仅仅是因为你与长安通信?”
慕朝朝皱眉,点头。
赫图渐渐逼近,勾住她的腰,低头含住红唇吻了下去。
慕朝朝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却依旧没完,那之后赫图一直住在军营,甚至连乌林玉的帐子都不去。
军营里的漠北兵亦是叫苦连天,他们王上在这里不走,没日没夜地练兵,即便是铁打的身子都吃不消。
海图巴里被人推着去找王上,他看着兀自打桩的人近了去,道“属下参加王上。”
赫图没停下打桩的手,问“何事?”
海图巴里道“几日前属下见到王妃来军营寻王上,想必这几日王上没回王帐,王妃定是思念至极。”
提到她,赫图猛地一拳落在木桩上,整个手被打得血肉模糊,海图巴里缩了缩脖子,真怕自己就像那个木桩一样被王上拿来撒气。
赫图落拳看他,“整个军营加练三个时辰。”
没人知道王上究竟怎么了,甚至连慕朝朝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家中来了信,一切平安。慕朝朝那夜未眠,望着明月,她想家了。
篝火那夜,慕朝朝兀自坐在原地喝酒,赫图坐在上面,怀里抱了几个她没见过的舞姬,慕朝朝瞥了眼,当作没看到一般收回视线。
或许赫图真的是厌倦了她。
慕朝朝喝了几碗,面前过来一男子,慕朝朝记得他,这人是海图巴里,虽说是漠北人,却生的一副中原人的面孔。慕朝朝见他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海图巴里与她对饮,慕朝朝爽快地应下,两人喝了几碗后就一同回了帐子。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慕朝朝无比清楚。
男女欢事,漠北人不会在乎这些,赫图更是不会在乎。
床榻上,海图巴里覆身而下,看着慕朝朝那张素淡的脸,道“王妃,属下从未见过像您这样的女子。”
慕朝朝闭了闭眼,伸手抵在海图巴里的嘴角,语气微醺,“嘘,别说话。”
一说话就不像了,让她找不到家的感觉。
她雪白的手臂慢慢勾住海图巴里的后颈,“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看着我。”
两人的唇畔贴在一起,慕朝朝继续道“我教你说句官话,你叫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海图巴里应下。
慕朝朝道“我叫朝朝,你叫我朝朝。”
她想家了,很想很想。她想离开这个地方,这个本就不属于她的地方。
慕朝朝哭了。她眼尾泛红,眸中氤氲出水珠,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海图巴里看她哭有些手忙脚乱,急急地叫她“朝朝。”
慕朝朝又说了句漠北话,“吻我。”
两人唇贴在一起,屋内烛火燃着,耳边只听“砰”地一声,外面一人掀开帐帘闯了进来。
赫图手里的长刀泛着慑人的寒意,他见到屋中情形,怒发冲冠,大叫一声,照着床榻上的男人猛砍了下去。
海图巴里躲避不及,被他砍到手臂上,慕朝朝觉得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闯进来的赫图,她清醒了一瞬。眼见赫图对着海图巴里气势汹汹地仿若杀人的眼,慕朝朝飞快地下榻,挡在两人中间,面容肃然,急声拦他,“王上,杀不得。”
海图巴里是赫图最为得力的副将,杀不得。
赫图看着面前相护的男女,湖蓝的眸中从未有过的怒火,猛地挥起手中长刀欲要落下,慕朝朝闭了眼,她想,到漠北的这几年,她太累了,就此了断也好。
长刀下落,耳边是撕拉一声,慕晚晚睁开眼,赫图砍断了旁侧的帐子,把刀扔在地上,大步离去。
慕晚晚头发沉,再发生什么,她都不记得了。醒来时,赫图坐在床边,一直看着她。湖蓝的眸子里似是有些奇异的情感在流动。
慕朝朝睁眼和他对视上,赫图起身,道“你若是想离开漠北,我不会拦你。”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清楚,再如何,她都不能离开漠北。她想着昨夜的事,若昨夜与海图巴里同榻的人是乌林玉,赫图绝对不会发这么大的火,更不会要杀了海图巴里。赫图对她的情谊定然不止于此。慕朝朝有种感觉,赫图不愿让她走。
慕朝朝是个赌徒,她在赌,赌赫图当初对她的情意并非都是虚假。
慕朝朝开始收拾东西,甚至光明正大地把马车停在王帐前。临行的那日,慕朝朝最后看了眼赫图早间离开的方向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许久,外面传来一阵马鸣。侍女在马车旁道“小姐,王上来了。”
慕朝朝眼动了下,开口,“不见。”
她这声刚落,一人就掀开车帘进来,赫图眉梢滴着汗水,呼吸略急,盯着她道“跟我回去。”
没等慕朝朝说话,赫图就把她抱了起来,扛到外面的马上。他翻身坐在马后,拉紧马缰,腿夹马腹奔走。
到了一处宽阔的原野,赫图把她抱了下来,他道“是我不好。”
慕朝朝看他。
赫图把她抱紧,“依照你们中原的习俗,我可以为你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别走了。”
慕朝朝不说话,赫图寻着她的唇畔,吻在上面,他松了她的襦裙,两人慢慢躺在宽阔的草地上。
真如赫图若说,这么多年他的承诺始终没变。
只可惜这么多年,慕朝朝始终无子,赫图虽不明说,但慕朝朝也能感受到每夜共寝时他的期待。
自晚晚做了皇后,给她来了报平安的信,慕朝朝这块心病终于能放下。想到已逝的父亲,父亲得知应该也能安心了。
赫图收了她手中的信,拉着她去了床榻上。
屋内烛火晃动,赫图有些留恋地吻着她的唇。慕朝朝在军营待了一日实在没有精力,好在赫图没有勉强,两人很快结束,赫图在她眉心落了一吻,慕朝朝安然地睡了过去。
日复一日,她开始习惯了漠北的生活,甚至有一瞬她觉得自己属于这里。
这日赫图带了两只雀鹰回来,身体尾羽长,青灰色。
他道“送你的。”
慕朝朝深觉漠北果然与长安不同,哪有人送女郎东西送鹰的。
赫图看她眼里惊诧,皱了皱眉,“不喜欢?”
慕朝朝点头应他,“喜欢。”
两人平日无事就一起出去训鹰,慕朝朝在前面骑马,赫图始终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累了两人就下马躺在草原上,慕朝朝望着与长安不同的天,突然有些感慨,或许这些事冥冥中早有注定,当初她若是没有远嫁,现在在长安应该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
赫图翻身把她压在下面,看着她,现在赫图的官话说得很好,基本与中原无异,他还剪了腮上的胡须,如果不是那双湖蓝的眸子,看着倒真勉勉强强像一个中原人。
他叫着她的名字,“朝朝。”
慕朝朝应声。
他又叫了一遍,慕朝朝再次应声。
最后赫图贴近她的唇,两手在她的腰侧收紧,他道“谢谢你愿意留在漠北。”
如今慕晚晚为后,慕朝朝在漠北是去是留全凭她的意愿,而她选择留了下来。慕朝朝想,她可能再也不会走了吧。
她或许也开始眷恋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朝朝辞暮,尔尔辞晚最早是指:每天的早晨和黄昏,比喻从早到晚,天天如此。是出自战国楚宋玉高唐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