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 医院的电梯内部格外宽敞,杨安安靠着电梯壁站着,柳寄离她不远不近,双手虚虚地揣在白大褂衣兜里,生怕她再体力不支摔过去。 至于为什么不扶着她。 最近线上线下关于医生骚扰病人的传闻正闹得沸沸扬扬,现在是深夜,他不能让她感觉到不安。 红色数字跳到“9”,门开了,杨安安迈出去两步随后站定,回头看了柳寄一眼。 他站在电梯里没挪步,朝她挥挥手:“去吧,有护士在。” 住院部的光线远不如楼下大厅里那样明亮,杨安安迟疑了两秒钟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随即慢步往护士站走,身后的电梯门缓缓合上。 因为出神,柳寄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没按楼层。 如果她父亲还在的话,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这么受委屈吧。 柳寄心里一阵发涩,却无能为力。 * 杨安安不知道那位看诊的医生和住院部怎么协商的,再次和护士对接,对方接过住院条没多说什么,并很快给她在过道里安排了床位。 住院部的医生下了医嘱,她躺下没一会儿,护士拿了盐水过来给她吊上。 虽然痛感依旧持续,病情没有明显好转,但此时的状况暂时能让人稍许安心,她没有在午夜时分徘徊在街头,也没有一个人打车去另一家也不一定有床位的医院。 她过一阵就要呕吐一次,吐到最后只能吐出一些胆汁,折腾了一夜,即便困得不行也没办法入睡。 天亮之后,过道来往的人渐渐多起来,有医护人员,还有病人和家属。 护士很早就过来抽血,另有其他护士在病人中间来回穿梭,而穿白袍的医生结队查房,所有的人都在忙碌。 被安排给她的管床医生是女性,姓赵,看着很年轻。查看过她的体征之后,赵医生说手术要等安排,让她等一等,并且尽快通知家属来医院,然后又去忙了。期间把手术同意书拿来,解释一通之后,让她在“本人”那一栏签字。 她在病床上挨着,什么都不想思考,但是没有家属,很多事情不得不亲自去处理。 “杨安安,是吧?”头上方有人和她说话。 “对。”她抬起眼,病床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子,看起来不像医生,年龄太小,而且和其他医生不一样的是她胸前没有笔和胸牌,兜里也没揣听诊器。 “我是许璐。”她自我介绍。 “你好。” “赵医生太忙,现在正上手术,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和你说。等这瓶盐水吊完,你就要做这些检查。”许璐手里的纸写着几行字,“上面有标明检查的地点在几楼,不会迷路吧。” 杨安安看了看她手里的纸,类似于一张检查类科室的分布表,影像科心电图等等,每一项的后面都标了楼层号。她了然,说:“不会。” “嗯,还有就是这期间不能喝水不能吃东西,赵医生那会儿已经说过的。然后,”许璐对工作还不熟悉,翻了翻自己的笔记,又说,“哦对,去检查前护士会来做皮试,皮试完了再去检查哈。如果要去哪里,一定要告知护士,一定哦。” 许璐看着还是学生模样,说话是刻意表现地稳重但还是不自觉地带上小女生的语气词进来。 杨安安点头表示记下了。 许璐确定自己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才离开,还满足杨安安的要求专门拿了充电宝来。 按照许璐的叮嘱,皮试完了去做各项检查,回来的时候,她的病床换了位置,被安排到病房里,看来是有病愈的人出院了。虽然是三人病房,但是和过道相比要好的多。 手术前的准备做完,许璐又出现了。 “你家属还没有来吗?” 杨安安在微信里问过朋友,因为是上班日,没有人得空,她也没说自己生病的事,只当寒暄。这会儿她问:“没有家属可以吗?” 许璐脸色立马严肃起来:“不行,从手术室出来得有个人在旁边接应一下才行,哪怕两个小时啊,不然……”许璐小声嘀咕着,她不能在病人面前表现出自己还是个学生的样子,后面的话也没再说。 隔壁床住的阿姨插话了:“实在不行的话,请个护工吧。” 杨安安没接话。护工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一种存在,甚至住院这个词在昨天之前对她来说是同样的陌生,说不出原因,但她实在不想把自己弄到要请护工的地步。 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长华打来的。 “听说你也辞职了,出来逛街。” “我在医院。”她扶额。 咬咬牙,她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通,长华说会尽快过来。 她一向不喜欢向人张口请求帮助的,尤其还是生病求照顾的事,之前很难开口的事竟然出乎意料地解决了。 挂了电话,护士过来通知即将进手术室,麻醉医生也跟着来了。 包里除了手机和钱包也没什么贵重物品,不过都被许璐拿去存到护士站。杨安安知道,即便身份只是医学生也是没有义务为病患做这些的,许璐这一上午帮衬了她很多,或许因为她是一个人。越是不想麻烦别人,反倒越麻烦了很多人。 将她带离病房前,护士再次确认:“是朋友过来吗?一个小时能赶到吧?” “应该可以。” “那就行。病房不能放任何贵重物品知道的吧?” “嗯。” 或许是为了消除她的紧张感,护士一直和她说些有的没的,直到躺到麻醉台。带着绿色口罩的医生询问姓名,体重。 “杨安安,45公斤。” “好的,放松,不用紧张。” …… 麻药还没有完全过,伤口感觉不到一丝疼,但她能感觉到腹部的异常。麻醉师叫着她的名字,她迷迷糊糊地应着。 “不要再睡了啊,手术结束了,现在送你回去。” “唔——” …… “要清醒知道吗?” “嗯——”她的应声只是惯性,甚至不太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 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病房里了,周围有人在看她,还有人在说话。 问话的人依旧是手术室出现过的人,好像是护士,也好像是麻醉师:“你是她朋友?” “是的。” 这个声音也有点熟悉。 杨安安觉得自己好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好吧,我就不啰嗦了,别让她睡着了。” “麻烦曹老师了。” …… 曹老师?不是曹医生吗? 她脑子里毫无逻辑地想些有的没的。 “滴滴滴!”监护仪就放在床头,时不时会突然急促地叫几声。 “安安,别睡。” “好。”她嘴巴没有完全张开,回应也是含糊不清。 床边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柔和。 她认出来是谁了。 眯缝着眼,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吐字很轻:“你是刘医生?” 他凑近了些,问:“清醒了?” 眼皮仿佛千斤重,她强撑着睁开眼,看清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人。此时他刚好垂下眼看着她,眼镜后面,一双眼眸漆黑沉静,双眼皮浅浅的,让他整个人的相貌显得谦和清秀。 杨安安突然觉得喉咙里像梗着一口气,猛地咳了一下,柳寄紧张地起身。 “我没事。氧气太冲了。”她费力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好。”他在床头的位置调了不知道哪里的开关,鼻腔里不像刚才那样有气体直冲脑门的感觉。 他看她没有再闭眼,扭头盯着监护仪的数字看,两人一时都沉默。 杨安安的床位在病房的最里面,靠着窗户,一张蓝色的帘子把她和其他病人隔开。隔壁床的大妈下午出院,这会儿正在收拾东西,她的女儿女婿还有孙子让病房里闹哄哄。 她想问问题,可是对方不说话,她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都忍住了。很快,困意又席卷而来,柳寄推了推她的手臂:“不要睡。” 她睁眼看他,感觉心脏跳得有点快,床头那个监护仪会不会暴露她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