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忙安慰她道:“大嫂子快别这么说。你跟大哥哥都是一片疼爱女儿的心,想着孩子嫁入好人家,穿金戴银,一辈子吃用无忧,这又有什么错?且嫂子原是在京里长大的,那些公侯王府时常走动,当时看到的都是好的,自然以为此刻他们也是好的。哪里就能想得到,不过一两代的工夫,就堕落至此,就养出蒋家这样畜生不如的人家来?且也不是都不好的。比如嫂子的姨母,齐国公夫人就很好,还有缮国公诰命,若不是她们警醒提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地把雯丫头嫁过去,又该是怎么个情形?那时候才是真的进退两难呢。所以我劝嫂子快把眼泪收了,再擦干净脸,换身鲜亮衣服这件事原是蒋家人的不好,咱们又何必拿人家的错来惩治自己?外头说三道四,就让他们说去。咱们必是要扬眉吐气,大大方方过自己的正经日子才对。”说着,就唤丫鬟们打热水进来给强氏洗脸。
强氏接了范氏的帕子,慢慢抹眼。等丫鬟拿了热水来,范氏亲自上前,绞了巾帕子给强氏净面和敷眼睛。强氏忙推辞道:“让丫鬟们来就是,你快坐着。”范氏笑道:“长嫂如母。当年我还在家时,嫂子也没少给我梳头穿衣。今日就让我也服侍嫂子一回。”强氏也只能随她去了。
范氏又问:“如今雯丫头是已经跟蒋家退了婚,重新清清白白一个人儿。只是她到底是个小姑娘,这样的大事,她可都知道?”
强氏叹气道:“怎么不知道?你也晓得,论聪明,雯儿是她父亲四个孩子里头头一份的。可是,聪明又有什么用?事情看得越明白,雯儿就越可怜。这几年里,最苦的是她。前头几次推迟婚期,那边又说守孝,她就遵着规矩,在家里也不多说笑、更不玩乐。想着将来要嫁进侯府,一家子人口众多、彼此联络又繁,唯恐到时言语行动失了分寸,丢了自家脸面,就跟我当年那些老嬷嬷、奶妈子们细细地套问,什么惯例规矩、人情往来,得了三言五语就记在她自己的小册子上,时不时就拿来温习背诵。我跟她说各家规矩不同,这些事情就做了也未必有益,可那孩子却跟我笑说母亲,我只是求个心里有数,又免了长日无聊。可她这一片盼着将来美满和睦的心,却没得一点点好报。这半年多近一年来,多少事情,大人都受不住,她还要安慰太太、安慰我,跟她祖父、父亲、兄弟说不要为她一个女孩儿生气、伤心劳神,甚至为着范家的颜面,竟偷偷想把自己舍到尼姑庵里去!亏得她奶娘警醒,觉察不对立时就报了来,她哥哥、兄弟骑了马去追,总算在城门前把那个傻丫头给追了回来。结果我跟她父亲仔细一查,从丫鬟、门房、车夫、医药铺的大夫、洗衣服的婆子……每个都得了她的银钱指示,教他们一个个该怎么做,对家里、对外头分别是如何说,怎么就把她得了恶疾、父母长辈怜惜、她自己却有意保全家人的事情一点点地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老爷,就是你叔叔听说了这一番事,才跟我们说无论如何,范家只要还有一个男子活着,必得供给雯儿一口饭吃就她没了,地下也始终享一份香火。”
范氏轻轻点头,忍不住叹一口气,随即又问:“但是雯儿今年才二十岁,到底还年轻。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虽说不幸,到底不是她本人有什么不好。难道就委屈她一辈子住在家里不成?大哥哥和嫂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强氏道:“我们只养了这一个的女儿,自然是望着她一辈子好的。可遇上这样的事情,我们又能怎样?京里的人家是没的指望了。她父亲、兄弟这一场又闹得那么狠,事情宣扬得那么大,只怕别的人家也不愿意。或者,就算有些人是愿意,但却是那一等家门破落、人才卑鄙、这样那样不周全的,我跟你哥哥也决计不会肯为着我们,已经委屈了孩子一次,难道叫她今后再委屈吗?如今老爷也发了话,雯儿就住在家里,自自在在做一辈子老姑娘,范家也咬牙认了!”
范氏见她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意态坚决,心里也暗暗点头,心想总算叔父、兄嫂都还明白,没有苛刻了侄女儿舒雯,也是她运道到底没坏到家、父母亲缘紧密牢固。于是又宽慰了强氏两句,只说:“雯丫头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祖父母,福泽也是深厚的。未来必有她一个好的下场着落,哥哥嫂子也不必担心。”
强氏得了她真心劝慰,又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发泄了几个月来的愤懑郁气,人反而显得精神起来。因说:“如今父亲是受了这边书院的邀,讲学任教的。按惯例,最少也得在扬州居留一年。先头我们在京城,把各种事情照顾收尾,这边倒烦劳母亲还有妹妹来操劳,实在是我们做得不到了。只是而今我虽来,扬州到底人生地不熟,还得烦劳妹妹再与我指点,料理家务,并与地面上要紧的人家引见相交。”
范氏见她转了想头,再欢喜不过,忙就挽了她往屋外头去,一边说:“天色见晚,日间暑气也都散了,正好到花园子里走走。我记得嫂子从京中带了几品新奇花木来的?快领我去看看。再者,京里带来的好东西,也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办个赏花会,邀请扬州这边要紧几家的太太、小姐们来相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