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没有和陆雪见面,他回复陆雪的方式出人意料。
他有一手很漂亮的钢笔字,把他关于料理想说的话都写在了横格纸上——
陆雪小姐惠鉴:
如果我告诉你鸡蛋液与木鱼花如何滚裹,天妇罗几个阶段的调味,如何调出味噌汤最极致的鲜,我可能要写上厚厚的一摞。关于料理,我有话可说,但也一家之言,你能听进便好,觉得空泛也无妨。
料理即是杀生。我们品尝滋味其实就是触摸逝去生命的内部,这本身很严肃,而我们用一种东西将其升华,就显得朴素而严谨,这个东西我们称之为饮食文化。
料理本身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它不过是一饭一菜,所有的过程都是食材生命崩塌的过程。每个生灵都裹在袋子里,我们拿起刀割破表面,用尽各种办法分解,最终带给我们口舌享受。
关于料理有一种升华,如果觉得妥切,你可以借鉴。它与“侘寂之美”有同妙,一件事物先丧失掉形状轮廓,再分崩离析,但不管经历怎样的分解变化,都能触及到属于它的初原。茶道如此,料理也如此。
老万谨启。
触摸着朴素的纸张,看着力透纸背的字迹,陆雪惊异于老万这样的载体。若是老万用一段语音陈述这些,她只能做一个聆听者,而这样的方式,结合上面的文字,仿佛用具象之物代替了他的某种表达。
陆雪内心惊异而满足,她看得入神,偶有双目闪动。
戴奇觉得这分明什么也没说,可一想,仿佛这就是理论,再一想,他又真的透析了某种本质。
……
经此一事,陆雪和戴奇都发现,像朋友一般相处显得更自然。
从前,他们但有丝毫交流都处于瞻前顾后、句句三思的状态,尽量把每一句话说得客气而又滴水不漏,尽量让自己这个搭档显得称职。看到对方的消息,第一反应不是哪里漏了馅,就是又有什么麻烦来了。
若是朋友相处的话,便没有了这么多包袱,拿帮忙的事来说,即便欠下一个人情,日后再补上也没什么不妥。请上一顿大餐,或者对方有事义不容辞,都是朋友之道。
可若一直维持在婚姻的状态中,一切都像裹在一层硬痂中,虽然有名无实,但那种固化了的情绪笼罩着他们、双方家庭的纽带困扰着他们,时刻不得脱解,又怎能平心以对呢?
像朋友一样相处,前提是再次告别这段婚姻,而告别婚姻的原因,却不是为了做朋友这么简单。也可以说,料理这件事是他们决定走向下一步的导火索。
关于这方面,他们的默契总是惊人的,惊人到他们能一同感受到那个“临界点”的到来。
两个人都是理智得过分的人,越是这样平度时光,越是让人不安。因为无论怎样折腾、如何演戏都是给家里看的,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婚姻是不存在的。
“我还记得你的观点,一场戏起一场戏落,时间都在往前走,在失望与期望的边缘不断试探,我想是最好的解法。”
陆雪所想,戴奇完全可感,一如他自己一般,不敢想象哪天掉入真正的婚姻,毫不夸张地说,他将像个无比恐高的人站在塔顶。
当下的形势,对他们来说很严峻,如果他们原地不动,意味着会有很多人“大步向前”。也就是一年的时间,孩子的事将成为主导,这件事会变得和婚姻一样重要。最起码,话题度是等量的,无非是口径从“儿子什么时候办婚宴”变成了“老戴什么时候抱孙子”。
这就是拖下去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