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张籍曾作诗一首纪念北邙之行,其中言道:“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车前齐唱薤露歌,高坟新起日峨峨。”,又语,“山头松柏半无主,地下白骨多于土。寒食家家送纸钱,鸱鸢作窠衔上树。”,可见北邙墓葬之多,已由上之所好变为下之所喜。
郑瑞一身青衣,披着黑色斗篷,擎着一把普通的黄纸伞,与邙山道上的扫墓百姓分道扬镳,独自一人拐入了小径。小径尽头有一处乱葬岗,此处坟茔琳琳总总,东倒西歪,不成规矩,坟前多无碑文,野草丛生,荒凉凄清。
绕过乱葬岗,行不过百步,郑瑞在一座荒坟前驻足。坟上的土并非新翻,还能隐约看到杂草藤蔓环绕的痕迹,坟前的碑却是新的,上书着颇具王右军神韵的楷体大字——慈父元氏子益,慈母柳氏慧娘之墓。
蹲下身,将祭品一一摆放,再点上一支长香,郑瑞神情肃穆,动作一丝不苟。待祭品摆放完毕,他将那把纸伞放在祭品长香之旁,以免其受到雨水肆虐,自己则站在雨中任由风吹雨打。他双膝浸在烂泥之中,朝着坟茔跪拜叩首,朗声道:“不孝儿瑟……回来了……”哽咽之语断续,悲苦之情难言,伤怀之泪如雨。
可怜的元氏夫妇于七年前惨死家中,因由无人可知。这座荒坟是由好心的邻里出资掩埋,后来因为元家受逆案牵累,便连一座像样的墓碑都没有。郑瑞于年初返回洛阳后便四处打听父母墓地,也是老天爷见怜,让他寻到了这里。
那一日见着这已与杂草融为一体的坟茔,郑瑞大哭不已。因身负谋逆罪名,他不敢迁坟声张,便亲自买了块墓碑扛上了山,立在了坟前,又忙前忙后将墓地清理了一番,这才有了如今的样子,只是凄凉依旧。
“七年了,儿身在他乡竟不能时时尽孝,儿着实不孝!”郑瑞望着坟茔动情道,“如今儿回来了,此后年年清明,儿必不让你们受这番冷落凄苦!”
“儿知你们蒙冤受辱,便是如今长眠地下亦是不得安稳,儿在此立誓,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郑瑞指天画地,声声如雷,又道,“待那时,我必为你们迁坟入祖,风光大葬,以仇人之鲜血头颅为祭,以慰耶娘在天之灵!”
言罢,他恭敬的以头触地,大礼叩拜,目光寒烈。
起身后,继续道:“一别七年,儿幸得养父收留,才不至于落魄流浪,如今生活无忧,只待为二老报得大仇,儿便侍奉养父左右,以报答其收留养育、辛勤教导之大恩,如此也不负阿耶儿时之谆谆教导——滴水之恩必以涌泉而报,方不负元氏子弟之气节!”
“年初,儿方至洛阳便将元家旧宅重新取回,月前,儿已搬入旧宅居住。正堂虽已烧毁,但儿凭着幼时记忆已将正堂恢复原貌。儿自幼便知,这整座元宅都是出自阿耶之手笔,故处处彰显江南风韵,只因阿娘是江南人家的女儿,二老因爱而成就佳话,儿欣之慕之,一应旧宅规制均如初置,后院四季园亦已修缮妥当,一应花木皆从原址。儿之心意,便如四院之名,怀爷娘之音容、念幼年之笑闹、慕爷娘之恩爱、惜幼年之岁月,而如今新宅如故,故宅旧人只余儿一人矣,呜呼,凡人之悲,莫过于生离死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