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门开了又关,王永俯下身,一动不敢动。方才他听见了所有的对话,这种对话在他几十年的生涯并不少见,每一句都是明晃晃的杀机,能决定千万人的命运。他早就习惯了不与任何人言说,这些秘密将会伴随他埋进土里。
皇帝不再皱眉,他的心情很好,敲着桌沿问王永:“大理进贡来的西海棠开了吗?”
谢瑾爱花鸟、爱琉璃、爱烟火、爱玉石、爱箫鼓[1],王永知道圣上惦记着大理的奇花,“开了,昨儿刚开的。”
多日的愁容一扫而空,谢瑾起身:“走吧,带朕看看。解决了这事,国库终于能宽松些了,再给琉璃司拨些钱,来年春让大理多敬献些其他的过来,年年海棠,迟早要看厌。”
王永顺着圣上的意:“大理那边说,捉到了一只貔貅,准备送过来,这是吉兆啊!”
“貔貅?”谢瑾来了兴趣,脚步一顿,“长什么样?”
“似熊,身上皮毛是黑白两色,力气极大……”
“是吗?去把画卷拿来,先生应该会喜欢的。”谢瑾知道大理肯定会先递来画卷,他也不急着看海棠了。
“奴婢这就去。”王永换了个小太监过来伴着皇上,他独自出了大殿,背上密密的一层汗被风吹过,愈发的寒冷。
不能说、不能看、不能听、不能想,在深宫里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这些暗在的规则。
陛下总觉得他没有主见、不堪大用,哪怕他陪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但陛下明显对掌管麒麟司的祁峰更看重,兵权、红批权,他一概不争不抢,底下人拼了命地去争抢来这些东西,舔着血往上爬。
可王永知道,他们会死在最盛时,越风光,就死得越惨。而他会平平稳稳到老死。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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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天,赵凌被谢微之请去看戏。楚王府请了最负盛名的戏班子,楚王照例不在,院子里下满了雪,他们在大厅内搭了戏台,坐在下面看戏的就三个人:付云、谢微之、赵凌。
付云让丫鬟不停地端来点心和茶水,几趟下来,赵凌旁边的小桌子上堆满了食物。
那厢在台上咿呀咿呀唱着,唱的是前朝寇相的故事[2],前几折金戈铁马,沙场万里、大败敌军,赵凌听得摇头晃脑,及至唱到配犀带朝北方跪拜一节,赵凌心里重重叹了声气。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历代直臣常见的命运。然而仍有人前赴后继,不以天子为忠,以国为忠。
付云问:“若你们是寇相,该当如何?”
兵临城下,天子想抛弃都城逃亡南方,寇相力排众议,逼迫天子御驾亲征,成功保卫家国。但他屡次三番强迫天子的行径在天子心中埋下了深深的刺。
谢微之观察一遍四周,见到戏台离这里有段距离,左右无人,此处讲话不会传到其他人耳中,方才开口:“会找人劝谏。”
他不会自己上去劝谏帝王,无论胜败,天子总不会希望有一个忤逆自己的臣子,这是人之常情,亦是历代臣子头上悬挂的凛冽锋锐的刀剑。
赵凌想了想:“我应该还会像寇相一样,大不了经此一役,我立刻解甲归田,好好回去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