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被抛弃的山洞外面,卫燃三人并排站在一起,任由哈比布拉举着一台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美能达x700相机,给他们拍了一张合影。
当卫燃这小小的要求被满足之后,他们三人也在马赫布卜的催促下换上了给他们准备的袍子,并且用头巾包住了脑袋。
紧随其后,大腿受伤的鲁斯兰在哈基姆的搀扶下骑上了一头毛驴,卫燃和基里尔则抬起了躺在担架上的阿雅娜。而她的两个孩子,则分别由索拉娅和乔娅这俩小姑娘负责抱着。
“如果你们愿意信任我,就让我抱着那两个婴儿吧。”鲁斯兰主动说道。
“不必了”
哈比布拉说道,“你管好”
“我也是一个父亲”
鲁斯兰开口说道,“我的女儿都没有她们两个大。”
“那你怎么忍心驾驶直升机丢下炸弹的?”哈基姆讽刺道。
“我是个军人”
鲁斯兰认真的说道,“我要服从命令,另外,我是个机械师,我们那架武装直升机的主要任务是救援,而且飞行员和炮手已经被你们杀死了。”
“别吵了”
马赫布卜在哈比布拉的搀扶下艰难的骑上了一头毛驴,“让他抱着阿雅娜的两个孩子吧,鲁斯兰同志,这是我们的战争,无关孩子。”
“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异议,这场战争和孩子无关。”鲁斯兰认真的说道。
“但我们已经有不少孩子被你们的航弹和子弹杀”
“乔娅,索拉娅,让他抱着孩子吧。”
马赫布卜赶在哈基姆的讽刺全部说出来之前说道,“你们两个骑一头毛驴,木尔塔扎,你负责牵着这个苏联人的毛驴。”
“我们抱的动”
听不懂俄语的索拉娅连忙说道,她旁边的乔娅甚至下意识的抱着怀里的小婴儿离鲁斯兰远了一些。
“我们要走很久的路”马赫布卜略显疲惫的说道。
“乔娅,索拉娅,把我的孩子给那个苏联人抱着吧。”
躺在担架上的阿雅娜有气无力的说道,“我相信,即便他是个苏联人,也会保护好我的孩子的。”
稍作迟疑,乔娅和索拉娅这对小姐妹对视一眼,不情不愿的将他们抱着的婴儿递给了骑在毛驴上的鲁斯兰,后者也接过哈比布拉递来的一条毯子,格外熟练的将这俩孩子抱在了自己的胸前。
甚至,他那张留着络腮胡子的脸上,都不由的浮现出一抹宠溺的笑容,“放心,我会保护好这俩小家伙的。”
“我们走吧”
马赫布卜说道,“哈比布拉,你赶着羊群走在前面。维克多和基里尔同志,你们走在毛驴的后面,哈基姆,你去最后面。”
在他的安排之下,众人相继出发离开了这座山洞。
相比帮忙牵毛驴的木尔塔扎,骑着毛驴的鲁斯兰却像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一样,一路上都在逗弄着他怀里抱着的两个小婴儿。
尤其这俩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家伙也格外给面子,在他的怀里不但不哭不闹,时不时的甚至还会哼哼唧唧的笑一笑。
这略显矛盾的温馨也多少冲淡了双方紧张的情绪,更让走在最后的哈基姆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是放下了一直指着鲁斯兰的枪口。
“你们两个没有孩子吧?”
躺在担架上的阿雅娜突然开口用波斯语问道,并且附带了一个指向性的称谓——“苏联人”。
“没有”
抬着担架走在前面的基里尔头也不回的用波斯语答道,“还有,我叫基里尔,他叫维克多,你不必用苏联人来称呼我们。”
“你呢?维克多?”阿雅娜仰头看了眼同样负责抬着担架的卫燃。
“我也没有”卫燃答道,同时调整了一番肩膀上吊住担架的背带。
“那你们结婚了吗?”
阿雅娜似乎有着无限的好奇心,但卫燃却知道,这个年轻的妈妈在试图通过闲聊缓和双方的关系,就像鲁斯兰和她的两个儿子正在做的事情一样。
“没有”
基里尔依旧最先答道,“维克多,你呢?你结婚了吗?”
“没有”
卫燃如实答道,“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们随时都可能会结婚。”
“基里尔没有女朋友吗?”阿雅娜追问道。
这一次,基里尔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曾经有过,在我来阿芙汗之前。”
“你们分开了?”阿雅娜继续追问道。
“是啊”
基里尔似乎同样意识到了阿雅娜的心思,所以虽然不太情愿,但依旧还算坦诚的答道,“她是我养父的女儿,比我小四岁,我为了参军和她分开了。”
“你该回去的”
阿雅娜缓了缓力气说道,“你们都该回去的,为什么要为了战争抛弃喜欢的女人呢?”
“我的父亲在1980年的时候,在坎大哈附近失踪了,他也是一个军医。”
基里尔答道,“我想找到他,只是想找到他,和战争无关。”
“但是.”
“我不希望她像我等待我的父亲那样等着我,然后等来一个坏消息。”基里尔笑了笑,“所以我和她分开了。”
“如果有可能还是回去吧”
阿雅娜看着头顶荒凉的天空,“那个女人一定还在等着你,如果你已经找不到你的父亲了,至少该让她等到她心爱的人。”
“我只是个军医”
基里尔头也不回的说道,“这些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是啊”
阿雅娜有气无力的摇摇头,看着卫燃问道,“你呢?维克多先生,不,维克多同志,你又是因为什么加入这场战争的?”
“我”
卫燃哑然,在保证诚实的前提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的女朋友,或者你的未婚妻,她支持你来阿芙汗吗?”阿雅娜追问道。
“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卫燃摇摇头,“人生总有很多无奈,就比如我加入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
“莫名其妙?”
阿雅娜笑了笑,“确实,这确实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
看看你们的那位同伴,他那么喜欢我的两个儿子,所以主动承担了抱着他们赶路的工作,却根本没有问过我们是否需要他帮忙。”
“就像苏联一样?”
“就像苏联一样”阿雅娜叹息道。
“女士,你或许有成为一名优秀记者的潜质。”卫燃真诚的说道,“你的视角很独特。”
“你差不多猜对了”
走在卫燃身后的哈基姆忍不住加入了话题,“她本来就有机会成为一名广播主持的,但战争让一切都改变了,让一个原本有机会成为广播主持的女人成为了一个不得不被苏联人抬着的游击队员。”
虽然对方的话里夹枪带棒,但他愿意加入聊天就是个好的开始,也正因如此,卫燃并没有在语言上和对方发生冲突,反而故作好奇的问道,“那么你呢?哈基姆先生,如果没有战争,你会成为什么?”
“如果没有战争.”
哈基姆念叨了一句卫燃开出的前置条件,接着却陷入了沉默,或许,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或许”
阿雅娜说到一半换成了“三个苏联人”里只有卫燃能偷偷听懂的普什图语,“哈基姆,你肯定会去蒙彼利埃读大学吧?和维达一起。”
“大概会吧”哈基姆叹了口气,同样用普什图语答道。
“然后呢?留在法国?”阿雅娜继续问道。
“大概会吧”哈基姆再次答道,他含糊不清的语气里,也多了些没有藏好的遗憾。
“聊些别的话题吧”阿雅娜换回了基里尔和卫燃名义上能听懂波斯语。
“能让哈基姆先生帮我们拍一张照片吗?”
卫燃问道,“这对于抬着担架的两个苏联军医以及躺在担架上的阿芙汗女游击队员来说,都是很特别的一幕不是吗?”
“可以吗?哈基姆?”阿雅娜将决定权抛给了走在最后的哈基姆。
“你看起来不像个军医,倒是更像个战地摄影师。”
哈基姆虽然嘴上不情愿,但还是举起了挂在脖子上的那台美能达相机,快走几步从侧前方给他们拍了张照片。
“曾经有人和我说过同样的话”卫燃叹息道,在上一幕里,说这句话的依旧是哈基姆。
“其实你也有那样一台小相机对吧?”哈基姆重新回到队尾近乎肯定的说道。
“是啊”
卫燃坦诚的答道,“我藏在靴子里,如果你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算了”
哈基姆难得的慷慨一些,只是嘴里说出的话难免依旧夹枪带棒,“说不定那也是你的父亲留给你的礼物呢。”
“你们的相机又是哪来的?”卫燃再一次无视了对方的嘲讽,语气温和的问道。
“那是一年前一个法国来的自由记者留下的”阿雅娜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
“他没能活下来”
哈基姆答道,“他在跟随游击队转移的时候被你们的化学武器毒死了,只留下了这台相机和一些胶卷。”
当话题聊到这里,队尾分属不同立场的四个人难免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