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渔翁说不出话来,秦长歌继续道:“怎么了,难道老人家你不是刚从那边过来的吗?这船上的血还是新鲜的,杀了几个报仇了?”她指尖摩挲着,在月光下指尖的红色诡异而危险。 “你……早就发现了?”渔翁不确定地道,“刚上船的时候?” 秦长歌将手伸出船外,指尖随意在湖面上沾了点水将染上的血迹洗干净,道:“我早就发现了,不过是没上船的时候。鱼腥味很淡,血腥味却很重,根本不是去捕鱼了,老人家,您是去寻仇了吧?” 大周有亲人亡故时在腰上系白色长带风俗,普通人家系普通的布带麻带,达官贵族会系上纯白丝绸甚至有暗纹绣的佛经点缀。一条长带代表一位亲人,这位……腰上三条,估计这临湖水盗欠这渔翁的是三条人命了。 血海深仇。 看东燕人不惯也不难理解。秦长歌想。心中难免有几分同情这个眼前已白发苍然的老者,他腰间也有淡淡的一直还在的血腥味,估计是受伤了。 渔翁收回竿子,将竹竿紧握在手中,站在船尾开始慢慢划着小船。小船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向北边驶去。他静默着,半晌才道:“我没有杀人,我刚从那里逃出来。三个月前我的妻儿在岸边被杀,我正好外出捕鱼逃过一劫。两天前我随着村里人捕鱼的时候,对,我们现在只敢成群结队一起捕鱼,又碰上了那群水盗,被掳到了寨子里。我刚从那里拼死逃出来。” “这样啊。”秦长歌了然,出神地凝望水面道,“要是是平常书生,不久被你杀死了嘛。也差不多的。” 她扭头回望,笑道,眸里三分漠然三分冷意,看得渔翁一个激灵。他僵声道:“不知公子……是何方神圣?我倒是不怕再送死一回,反正也无牵无挂。公子单身一人也敢前往三清寨,真不怕有去无回?” “那就有去无回罢。”秦长歌不以为然,整理了袖口,站起身来走向渔翁。 “……”渔翁警惕地往后迈了一步,心中惊道:“这这这……怪物要干什么?!” 她轻轻从渔翁手头接过竹篙,道:“我来划会儿吧,老人家你先歇息。那边有瓶紫霞膏治刀伤不错,涂涂药吧。” 她方才坐的地方,正正方方放着一小瓶,月光下瓷瓶白皙无暇。 渔翁战战兢兢地坐了过去,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敢把那药往伤口上涂,装模作样收了起来。秦长歌注意到了,也不在意,暗用内力划动竹篙,小船四平八稳地以三倍不止的速度往前驶去。 皓月长空,月明星稀。 泛舟于星云之上,明月之旁,伴以清风,佐以山色,抛去目的地来看,真是当得一句好雅兴好意境。 秦长歌倒是还有闲心便划桨便观景,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曲调古怪却动听,珠玉般的温润声音在清风中飘远。而那渔翁就有些坐立不安了,额头上也冒出细密汗珠,不知是伤口疼的还是紧张焦虑的,脸色苍白嘴唇微颤,想是后悔前往三清寨了。 “老人家,您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我靠岸放您下来?不过这船可能我要划走了。”秦长歌见那渔翁一副快要昏厥的模样,心下诧异那三清寨怎能将一个人吓到如此地步的同时,心生恻隐,也不强求渔翁一同前往,“您只要告知我那三清寨怎么走就是了。” 听到她开口,渔翁如蒙大赦,立刻道:“那就劳烦公子靠岸将我放下了。” 秦长歌:“……”说好的血海深仇呢?!还以为您老人家要迁就一下啊?! “不……算了。”就在秦长歌要调整方向转头时,那渔翁又颤颤巍巍地开口了,“反正也是一条腿要跨进棺材的人了,这条命也是从鬼门关里捡来的,再送一趟也没什么。公子,走吧,我方才是糊涂怕死了。要是真能用这破身子骨杀一两个水盗也是好的啊。” 渔翁眼神浑浊,但在月光下似有泪光在眼眶之中闪烁。 秦长歌静默片刻,轻声道:“好的,您继续指路吧。” 一叶扁舟,一竹篙,两人,去。月明星稀,天色正好。 …… 三清寨。 三清岛是临湖上一座孤岛,占地不大,但也能容纳不少人。岛上有险峻高山,最高处三清寨拔地而起,看上去略显简陋,在黑夜之中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用排排火把点就而成的瞳孔恶意注视着你。 “这儿?”远远地,秦长歌看着水中孤岛扭曲的倒影,神色略微凝重了几分,岸上火光也在她眸中倒映,为本来温雅的贵家公子哥模样平添了肃杀。 “是的。”渔翁此时也像冷静了下来,沉声道,看上去没那么紧张害怕了。 秦长歌微微一笑,加快了前进速度,“好。” 小船在内力的驱动下很快靠岸了,秦长歌轻巧下船上岸,给行动有些不便的渔翁搭了把手,问道:“老人家,你确定能跟得上?要不在这里等我算了。对了,你还有认识的人也在岛上吗?” 渔翁瞥了她一眼,道:“公子,你别小瞧老头子我,要不是腰上受伤了,爬这山我保准比你利索。还有,我姓赵,称呼我为赵老就行了,别‘老人家’‘老人家’的叫。” 秦长歌哭笑不得,这老爷子是恐慌过去了就话痨起来了吗?她应道:“是是,赵老。” 这时,秦长歌突然耳尖一动,拉住赵老示意他蹲下来不要出声。她轻巧蹿上树,在几个树桠之间跳跃了几下,也蹲了下来。远处走来了一两个拿火把巡逻的小喽啰,一个一边走手上还拿着一根鸡腿在津津有味地啃着。 “嘿,你说今天掳的那个小公子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啊!你看他那身穿着,那打扮,啧啧。”啃鸡腿的那位兄弟口齿不清的说,又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秦长歌费了好大力气才辨别出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另一位应和道:“是啊,那鞋上面的珍珠,一颗估计就够我们寻常人家一旬的饭钱了。非富即贵,也不知道寨主打算作何打算,看样子没打算像其他人那样立刻要了性命,估计是想要赚笔大的。” 秦长歌微微一挑眉,见这两个喽啰走远了,三下两下又跳了回去。 她从高枝上轻轻一跃,“簇”地一声落在赵老旁边的草地上。赵老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是秦长歌,舒了口气,道:“公子,你跳来跳去的,吓死我了。” 秦长歌眼睛略弯笑眯眯地道:“赵老,你是不是还没和我说真话呀。” 赵老打了个寒颤,道:“此、此话怎讲?我可没半点瞒着公子的了。” “这三清寨,不是最近才有的吧?”秦长歌动作亲切地将有些不便的赵老扶起。 赵老额头上又浮现汗珠了,这次是被秦长歌吓得。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个看上去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会让他有如此危险的感觉,如同被耽耽虎视,又如同被毒蛇环伺,他感觉自己被扶着的那只胳膊都快要僵硬了。 他只能僵声答道:“的确不是……两三年前,准确地说是三年前的九月末,来了一群人,开始时人不多,之后慢慢的一些无家可归的浪子也加入了三清寨,搅得我们周围民不聊生。” “您早点说不就行了。”秦长歌缓缓放开赵老的胳膊,笑容亲切有礼,“不过如果三清寨成型这么早的话,就不能直接闯了,咱们换个法子。” 说罢,秦长歌提起赵老的衣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有那么大力气的——带着赵老飞身向前面奔去。前面两个巡逻的小喽啰还未走远,听见后面响动齐齐回头,秦长歌空出的右手微动,两根细小的银针从手腕下飞出,精准射入两人下颚处。 “这是什么?”那两个小喽啰被刺地一疼,立刻摸去,发现是一根针,吓了一跳。拿着鸡腿的那位拔出针,发现没怎么见血,乐呵呵地道:“没事没事,你看都没出血。” 另一位也拔出针,没好气地给他一个暴栗,道:“你觉得这针上会没毒?蠢货,快放信号弹啊!” 秦长歌在十步开外出停下站定,放开吓得不行的赵老,道:“毒嘛,的确没毒,两位放心。不过……” 她足尖轻点,心里默数着:五,四,三,二,一。 那边,两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我怎么感觉身体突然好麻啊!” “我也是,好困……” 说罢,两人齐齐倒地,手上火把也向下坠落。 秦长歌身形一闪,接住了一个火把,另外一个随它落在地上打几个滚灭了。她缓缓补充道:“师姐调制的花中眠,保管两位能睡个三天三夜的好觉。” 秦长歌看了下倒地的两人,对渔翁说道:“赵老,把他俩衣服扒了换上吧。可能需要混进去了。” 在一旁不敢作声的赵老:“……”果然他还是应该选择在方才靠岸离开。 但他现在怎么也不敢忤逆秦长歌,只痛恨自己逃命就逃命,怎么招惹上了这魔星,现在进退不得,只能被拴在他身边。 两人换上衣服之后,赵老倒是有了一两分临湖水盗的感觉,秦长歌在那站着,一身水盗们那同一的粗布服在身,整个人也如芝兰玉树,怎么看怎么突兀。她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皱眉想了想,瞥了其中一个水盗的脸一眼,对赵老说道:“走吧。” “哦哦,好的。” 紧接着,秦长歌一边走,一边捏着从随身小包裹里掏出来的一张什么东西。赵老举着秦长歌递过来的火把,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没吓破胆——只见秦长歌手上是一张人脸,栩栩如生,正在被捣鼓出一个具体的模样。 他看了一眼就没敢再看,秦长歌也不在意有没有吓到别人,只管将五官捏制到位。不到片刻钟,那张本来平坦的蚕丝假面已经被逐渐塑造出了轮廓,很快,一张和其中一个巡逻海盗如出一辙的面容就成型了。 秦长歌将面皮往脸上一覆,再调整一下身形走路姿势,背微微勾起,气势和面容突变下的她完全就像另外一个人——那个此时已经倒地不起的小喽啰。 赵老此时已是汗流浃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碰到了哪尊邪神,在这种场景之下这位爷也还是气定神闲,活像在逛自家后花园!要不是怕被人发现,他估计这位还能哼出曲子来。 “赵老,跟紧了。”秦长歌耳尖微动,已找准前进的方向。她本来就没指望赵老这么一个被掳上山的人给她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