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架在公主府前停下,守门仆役见护卫带伤而回都呆住了,等段缱满身泥泞地下了马车,更是吓得不轻,连忙围上来将她迎入府内。 因为车夫之故,段缱对这些人都生了警惕之心,不知其中是否还有背主之徒,几句话随便打发了他们,就让采蘩采薇陪着自己回兰渠阁,只是还没下抄手游廊,就有一名男子从转角处急步而出,对着她大呼小叫起来。 “小妹!小妹你怎么成这样了?怎么这么狼狈?你有没有事?快让阿兄看看!人呢,都死了吗?还不快去请太医过来!” 来人一袭紫檀袍衣,头束玉冠,面容白净,正是段缱的兄长段逸,平日里甚喜逗鸟遛狗,是一个标标准准的纨绔子弟,但对段缱这个妹妹万分疼爱,见她满身狼狈,又惊又怕,便嚎上了。 段缱本来就身心俱疲,被他一嚎更是头疼,但也明白段逸是关心她才会这么着急,只好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阿兄且放宽心,妹妹没有受伤,只是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点湿泥罢了,不打紧。” 没想到段逸一听更紧张了:“滚了一圈?平白无故的你在地上滚一圈做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别怕,阿兄这就去请太医来——” 段缱哭笑不得地打断了他的絮叨:“阿兄,我没事,真的没事。我现在很累,想要沐浴休息。”又加重了语气说他吵得自己头疼,这才让段逸不再问东问西,但也没能打发走他,只能让他送自己回兰渠阁,尽一尽兄长之职才罢。 …… 虽说采蘩采薇已经在马车上替自己清理了一番,但泥泞岂是擦得净的,因此段缱一直都憋着一口气,直到没入热水之中,她才总算是舒了口气,缓过了劲。 沐浴更衣完毕,采蘩拿巾帕来绞干她湿润的长发,等长发半干时,赵静也匆匆从宫里回了府内,来到了兰渠阁中。 彼时段缱正靠在榻上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见赵静回来,讶然不已,一边示意采蘩退下,一边坐直了身子问道:“娘,你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赵静在榻边坐下,摸着她的脸蛋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你可真是要吓死娘了,听晋南王世子说你遇上了歹人,娘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幸好你没有事情,要不然娘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段缱一愣:“晋南王世子?是他告诉娘女儿遇上了歹人的?” 原来他刚才先行离开是为了进宫把这事告诉她娘?她还以为他是被她磨蹭得没了耐心,准备不管这件事了呢。 不过也是,他要是不想再管,大可潇洒离开,用不着又留人又带活口的。 赵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段缱的神色,见她若有所思,眼底就带起一片思量。 有人胆敢对爱女出手,她自然震怒,可由此而起的另一件事,也同样不可忽视。 那就是霍景安。 自她问政以来,就一直在探听着藩王诸事,各家世子也在其列,霍景安就是于此脱颖而出的。 谋士言,晋南王世子其人,性冷心淡,手腕高绝,同辈无出其右。 这是两年前的评语。 半年前,评语有了变化,前言如故,但在最后多加了一句。 七王皆在之下,若不除,或成心腹大患。 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救人,就算是她赵静的女儿也一样,他会出手相救,只有两种可能,为名利,或是计中计,以救女一事来获取她的信任,图谋长久。 在霍景安入宫禀报此事时,赵静就曾旁敲侧击过,但什么也没问出来,她自然不信他只是单纯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么就是此人城府颇深,要么就是第三种可能:少年人知慕少艾,他心慕自己女儿,所以出手相救。 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缱儿自小生得娇美,又值芳华,烂漫明艳,那霍景安再怎么冷性也是个少年郎,尚无婚配,因女儿姝颜而心动再正常不过,为此出手相救也说得通了。 再想起此前黄门所禀的赵瀚爱宠、三人纠纷一事,赵静的心里就更多了一份确信。 至于他为什么会恰好行径山路,那就是手下人要查的事了。 想到这,赵静微微一笑,温声道:“缱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世子说他遇到你时已经有些晚了,只来得及相助一把,不清楚前因,你怎么会遇上那些人的?” 母亲询问,段缱自然不敢随意敷衍,当下理了思绪,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不过略过了霍景安把她扔上马车这一段,也没提昨天那个梦,只说自己见那些人行为有异,就多留了个心眼,毕竟梦预未来这事太诡异了,她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末了,她道:“娘,那些人明显就是冲着女儿来的,是谁那么狠心,想要置女儿于死地?还有那个车夫,他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会……” 赵静察言观色,见段缱在提及霍景安时神情略有不自然,就知爱女未尽实言,但也只当是少年男女之间的小心思,便没有追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不急,世子已经把活□□给了娘,娘会好好彻查此事,给你一个交代。你今天受惊了,这几日就好好在家休息。” 段缱点点头,又有些担心:“娘,你说府里会不会还有居心叵测之徒?女儿……女儿有些怕。” 赵静含笑安慰她:“不怕,娘今晚陪着你一起睡,还有你爹,等你爹回来了,娘就跟他说,让他把亲兵调到你这儿来。” 段泽明在下晚时分回了公主府,他一向疼爱段缱这个女儿,听说她遇上歹徒险些遭难,吓了一跳,连忙询问安慰,见段缱活蹦乱跳的才放了心,赵静让他分调亲兵,他也一口就应下了。 倒是段逸从护卫那里问清了事情经过,自觉府内凶险,也想让他分调一批亲兵来守着自己的院子,被他冷冷地回了一句“大丈夫不言怕字,你要实在是怕,去军营里睡”,把话给堵了回去。 不能怪他偏心,实在是这个儿子太不着调,整天不是逗鸟遛狗就是呼朋唤友,把他扔去军营历练也没什么成效,照样纨绔,再对比贴心可人疼的女儿,不冷言冷语都难。 他也纳闷,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教法,他对儿子甚至还要严厉不少,不像女儿从小就疼,怎么就教不好呢? 段逸在父亲那碰了一鼻子灰,讪讪了片刻,转头一见段缱又活泛起来,直嚷着他今天不该去西市挑鸟,该陪着她去上香,这样就能在歹人来袭时保护她了。段缱听了,三分感动,七分好笑:“多谢阿兄好意,只是阿兄还是不去的好,要不然到时护卫又要保护我,又要保护阿兄,瞻前顾后,那才危险呢。” 段逸就痛心疾首地哀嚎起来,只是第一声还没嚎完,就被段泽明瞪了一眼,连忙住了嘴,不敢再嚎了。 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吃了顿热闹的晚饭,赵静就陪着段缱在兰渠阁内宿下,段泽明也调派了亲兵来守着院子,段缱闭上眼之前还有些打鼓,生怕又做什么怪异的梦,担忧了半晌才慢慢睡去,结果却是一夜无梦,一觉睡醒到了天亮,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窝在府里,一开始她还试图推测那日的歹徒会是谁派来的,但很快就放弃了,如今朝政由她母亲把持,虽说众人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的,可私下里还不知是个什么想法,有忠心的,自然也有异心的,她因此而受到牵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好在有老天相助,自己没出什么事情,对方也算是打草惊蛇了,若能因此而拔除暗钉,让她母亲少个敌人,那她这份苦就算没有白受。 如此过了五六日,她仔细观察,见府内一两处地方的仆役换了面孔,就知母亲已经开始着手处理此事了,父亲的亲兵也在兰渠阁外常驻下来,再加上这几日她都睡得很安稳,没有再做什么怪梦,便彻底放下了心,不再烦忧。 很快,就到了永嘉长公主的生辰之日,先帝子嗣单薄,只余一儿一女,赵瀚为妃子所出,永嘉公主赵娴却是先帝嫡女,在先帝逝后加封为长公主,尊享荣华富贵。如今她及笄大喜,赵静为了表示对她的照拂与宠爱,特命长安贵女皆与此宴,祝贺生辰,段缱也在其中。 同赵瀚一样,段缱与赵娴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因为赵静的缘故,段缱虽只有郡主封号,但宫中谁人见了她都恭敬有加,与赵娴一起时宫人总是先见礼她再见礼赵娴,谁更金尊玉贵不言自明,让两人想关系好起来都不可能。 赵娴对自己的不待见,段缱心知肚明,也无心修好,因此在出了临华殿后,她没有立刻去往未央宫,而是慢悠悠地在宫道上走着。 仲夏时节,天气炎热,今日较之往常要更多一份闷热,采蘩抬头望了望天,有些担忧地道:“郡主,这天看上去快下雨了,奴婢们都没有带伞……” 采薇道:“奴婢记得前面杨柳台处有个亭子,郡主不若在那歇歇脚,待奴婢们取了伞来再看这附近的风景。” 两人都是从小跟在段缱身边的,知道段缱和赵娴的矛盾,都默契地不提即将举行的及笄大典,陪着段缱在附近转悠,还把她的这个行为说成是看风景,伶俐十足。 段缱也知道她们的意思,笑着抬头望天,见乌云压顶,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意味,正想着要不直接去未央宫得了,就听采蘩压低了声音道:“郡主快看,是晋南王世子。” 她一愣,朝着采蘩所指的方向看去,见霍景安立在不远处的杨柳下面,锦衣袍衫,英姿挺拔,心情就一时有些复杂。 按理来说,她是该感谢这个人的,毕竟是他从车夫底下救了她一命,可这家伙后来的态度实在恶劣,竟敢扛着她把她扔到马车上,还说什么“救命之恩大过天”,让她恨得牙痒痒,这个谢自然也谢不起来了。 她本想把这个人从此抛诸脑后,反正他是亲王世子,虽然不清楚他来长安的目的,但肯定待不了多久就会回封地,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又碰上了,那她……要不要过去道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