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华殿里间, 段泽明霍然起身:“你就是想着退路, 也不能牺牲咱们的女儿!”
“你以为我就想这样?”赵静也从席上站了起来, 沉着脸看向他, “是,我是可以推了这门亲事, 但之后呢?霍景安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如今藩王的情势你不是不知道,我打压了两年才勉强有了点成效,就这还造成了人心浮动, 要是推拒了这门亲事,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段泽明深吸口气:“削藩事关重大, 不可能一蹴而成, 你想在几年间就取得成果根本就是——”
“异想天开, 是不是?”赵静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这两年来我的动作是急躁了点, 可有那个让我慢慢来的时间吗?那些人的野心越来越大, 越来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赵峻和赵巍更是联合起来要置缱儿于死地,要不是缱儿福大命大, 她早就——!”
她越说越激动,到后来更是忍不住低头一阵闷咳, 段泽明连忙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被她一把打开, 强压着咳意继续说了下去。
“若非晋南王世子出手相助, 缱儿早就在青庐山……泽明,这件事并不像你想得那么不堪,这里面或许有许多利益考量,但更多的还是真心实意。若非霍景安亲自提亲,缱儿也点头应下了这门亲事,我怎么可能不顾她的意愿就把她嫁出去?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狠心的妻子吗,狠心到能连自己女儿的终身都可以拿去交换?”
段泽明紧皱着眉,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妻子:“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私心?”
“私心?”赵静怒极反笑,“你告诉我,什么叫做私心?我的私心就是让逸儿和缱儿都能平安一世!”
她转过身,厉声道:“我们现在能够护着他们,是因为我把持着朝政,可将来呢?陛下已经十三了,等再过几年,他大婚之后,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亲政?到时你还觉得我们还能护住段家,护住逸儿和缱儿他们吗?”
“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商量过了吗,由我来教导逸儿,他能成器最好,若不能,也是我们命里注定,无福消受,你不能因为这一点就把缱儿推入火坑,那霍景安不是什么良配!”
“就算逸儿能成器又如何?一旦陛下亲政,要杀要剐还不是在他的一念之间?”
段泽明焦躁不安地在室内来回走动:“你怎么就不明白,亲政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陛下一无亲信相助,二无理政之能,到时折子依旧由你过目批阅,圣旨依旧需要你的长公主印,亲不亲政又有什么区别?”
“那藩王呢?”
他脚步一顿。
赵静转过身,步步靠近着逼问他:“我问你,藩王怎么办?你是带兵平了他们藩地,还是把他们全部都灭门抄家?这几年朝廷的情况你也都看在眼里,大魏眼看着就要有一场诸王之乱,以你我之力根本就无法避免,和晋南王联姻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你这是在养虎为患!”段泽明沉声道,“遇见一头爪牙锋利的老虎,你该拔掉它的牙,磨钝它的爪子,而不是好吃好喝地供养它,予取予求,把它的野心培养得越来越大!”
赵静苦笑:“我也想拔掉它的牙、磨钝它的爪子,可我手无利器,如何拔牙磨爪?泽明,你信我一句,从始至终,我要的都只是我们一家人的平安。现在诸王以晋南王为首,霍景安又掌握晋南军政大权,只要他没有动作,其余六王也不会妄动,这样能为我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给朝廷留一口喘气的余地。”
段泽明闭了闭眼:“就是留了余地,又能有多少?静儿,你觉得那晋南王世子是个甘心屈居人下、蜗居一隅的人吗?万一……你确定他不会掺和其中,与其他藩王一争高下?”
赵静道:“那更好,我们的缱儿会是皇后!”
段泽明猛地变了脸色。
“从一开始,你就在打这个主意,是不是?”
大魏气数将尽,早在几年前,他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或许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改朝换代这四个字很是骇人听闻,可对于他们而言,却压根算不上一回事。他们这种人居高甚久,早已失去了对天家的敬畏,一向只对权势低头,没有谁会真的忠心一朝,忠心一代,就算是身为赵家人的妻子,在面对大魏气数将尽的事实时,也只是叹息一声就过了,更遑论其他人。
天子式微,藩王坐大,前朝勾心斗角,如今的大魏,看似歌舞升平,其实早已风雨飘摇。
妻子这些年一心扑在朝政上,勉强挽回着大魏的颓势,他本以为她是想延续赵家江山,也想过前路茫茫,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头,没想到妻子却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把注压在了女儿的身上。
见丈夫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赵静别过脸,语调重新恢复了和缓:“你没有我了解霍景安,他的确是一个危险的人物,但他也是真心喜欢咱们女儿的,缱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段泽明长叹一声:“少年之爱能有几时久?那霍景安尚未加冠,不过少年心性,知慕少艾,又会对缱儿有几分深情?”
赵静微笑起来:“这就是我们女人家的事情了,你不用管。总之,这一门亲事,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
段缱立在外间,听着里面二人的对话,一时怔然。
她想起自己上一回给母亲送药时碰上父亲,那时他的神色看着就有点不对劲了,只是她没敢问出口,现在想来,父亲当时恐怕就是在为此事烦恼,怪不得他会欲言又止地叫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