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泅现鱼肚白色,一抹金红晨晖正在渐次亮起。 由于完颜灏一路摸索走的那段路太不靠谱,待夜隐幽领着他从去路折返而回,也用了半夜的时间,终于在天空微露曙光的时候来到那处深谷断垣前。当时落崖的时候,夜色深浓,完颜灏由于太过惊悸,猝不及防下被他一击得手劈昏了过去,此刻近前仰目察看才发现那断垣怪石,层次递进,有倾斜的坡度,况且上面树枝藤蔓密密麻麻,只需懂得借力又有些功夫,跳下来还真死不了人。而且这阎王沟,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深,他看到断谷上一丛丛的火把蜿蜒排成长龙,此刻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断谷边寻找他的踪迹。 “你认识耶律瑢?”完颜灏在一株青藤前驻步,突然回身望向夜隐幽,自他坦陈无讳的说出目的,他就好奇,他不会无缘无故就来拖延战局,阻碍他一统北方的脚步。 “见过,但不认识。”他未曾隐瞒,有些事完颜灏知道与否对他而言并没差别。 完颜灏半眯起眼,看着面前容颜绝世的男子,那双淡如烟尘的眸子,燦如星熠。脑中倏然有一个念头突兀的闪现,“你姓夜?!” 看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夜隐幽千年难得露出深笑,眉色飞扬入鬓,“敝人正是姓夜。” 完颜灏怎能忘记,成宗皇帝身边曾有一位国师,通识天文地理,玄法精妙,成宗皇帝不畏他汉人的身份对他可谓是十分倚重。可最终却也是这位国师引出了突厥内乱,导致成宗皇帝南下失利。那时正值东朝末年,汉室皇族斗争倾轧,国内祸患不息,这强取南朝的最好时机便就此错过。 那个国师也是汉人,也有一副颠倒众生的好相貌,更有一双异于常人的浅色双瞳,同样的也姓夜!如此,他的所作所为有了一个更加恰当而合理的解释,“凤朝如今四国分疆裂土各自为政,若我古兰复立,意在南朝富庶疆域挥兵而下,届时还有谁能阻挡我们百万铁蹄雄师。所以你才助耶律瑢守住安吉,拖延我的脚步。”他并非猜测,而是笃定的说,“我只是有些好奇,最干净利落的法子不应该杀了我吗?”就像当初凤朝的敬睿敏皇后一样,伏击成宗皇帝,将他截杀在葫芦谷,使得刚刚复立的古兰瞬时分崩离析,这才是最一劳永逸,永绝后患的法子。完颜灏相信他完全有这个能力办到,却不知为何不曾出手。他并不懊恼一路追他而来,将自己陷于不利局面,只是有些好奇。 “真龙择主而栖,并非人力所能左右。”夜隐幽观他天庭眉眼,有虎踞龙盘之相。而帝者,德象天地,言其能行天道,安镇三山九州,是为上苍之子。 “虽不知真假,不过你这话我爱听。”完颜灏侃侃笑谈,全无芥蒂之色,“但愿我此刻赶回去,宁琮不至于败退十里。”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道嘹亮鸣谪长叫,一只羽翼丰润黝亮的大鸟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后朝两人所在的方向俯冲下来。 这是完颜灏军中豢养用来侦查敌情,探取情报的啻鹰,完颜灏伸出右手,那只大鸟稳稳落在他戴着的护皮手套上。 “与我一同上去?” 啻鹰鸣叫给出讯息,想必断谷上的人已经开始有所行动,完颜灏笑吟吟的邀他同往。 “不必,我另有去处。”夜隐幽回绝的不留余地,此次来突厥原本所订的计划完全没有实施的余地,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此行也并非全无所获,至少正面接触过完颜灏后,对以后的审时度势也算有所助益。 来突厥算算时日也不算短,他想该是时候回去了。 完颜灏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肩,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来,“那么后会有期。”他有一种预感,两人肯定还会再见。 “今日我送王爷一卦。”夜隐幽望着完颜灏,缓缓说道,不吝给他一个提点。 “哦?”完颜灏抚摸臂上啻鹰羽翼,眼风不动,神色泰然,“愿闻其详。” “祸从西方来,还望王爷谨慎行止。” 完颜灏抬起头看向他,两人目光交会,一半是笃定一半是不疑。 杀伐声震天裂地般,天边晨曦光芒亮起,照出一地尸陈狼藉血流满渠,简直怵目惊心。 宁琮身为完颜灏麾下四将之一,最擅长斩将夺寨,他向来雷厉风行惯以制敌在先,此番疏忽大意居然被安吉那厢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以为完颜灏订下计策,反间察明贺可谓十拿九稳,安吉最坏的境况便是察明贺掣肘不住耶律瑢,两方相斗,怎么也该他们坐收渔利才对。但此刻情况,更像是善凛游说失败,察明贺反将他们一军。 完颜灏亲军回来时并没见完颜灏的身影,那时宁琮就觉得事情有变,当他知道完颜灏坠入阎王沟时他惊骇的几乎去了半条命,他立时派了千余人前去阎王沟寻人,活要见人死也得见尸!他焦灼不安,心绪难宁的熬了半夜,压根也没精神再盯着安吉,想着有善凛出马,怎么也不能将事情搞砸。 却未料到下半夜的时候,安吉突然有骑队蛰伏潜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幸他经验老道,很快将军心稳住,然后狠狠还以他们颜色。但对方显然并不想与他们过多缠斗,一击得手后,并未僵持下去,来时如鬼魅无声,去时又迅若雷霆,走的毫不拖泥带水,让他一腔愤怒无处发泄。 宁琮指挥部下打扫清理战场,又清点了下人数,还好折损的不算多,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将军将军!”有士兵撩开嗓门大喊道,“王爷回来了!” 宁琮正在指挥人重新布防,听到是完颜灏回来了,不由喜上眉梢,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可以落下。 众人让开一条道,远方一纵骑队正飞驰奔踏,当先一人驾驭着赤血马,凛然乘风归来。 “王爷。”宁琮上前,也不多说,撩起衣袍单膝往地上一跪,语声有愧:“末将失察,被安吉突袭截寨,请王爷责罚。” 完颜灏翻身下马,单臂一托就将他拉起,目光回眺向远方安吉城楼,眼中锋芒一闪而逝,“还余下多少人?” “还有三万五千骑兵。”宁琮拱手回道,额首折低,怎么也不敢抬起。 “整饬完毕,三刻后随本王攻城!”他吐字清晰,声调平缓,宁琮却觉得一股森寒杀意扑面而来,他惶然抬头,看到完颜灏目光沉敛,脸上却有一丝笑意蔓延,“既然利诱不成,那就唯有力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