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沉沉压将在天边,忽隐忽闪的电光惊裂在云层里,闷雷声好像从遥远处滚来。 “今年的雨季似乎提早了。”洳是抬头望了望天,周遭风声大作,摇得树叶刷刷作响,大白日里阳光被乌云遮了个严实,透不出几丝光亮,此刻的他们就犹如走在傍晚沉夜将近时分,好在雾气散了不少,这路也不至于太难走。 “这雨一时半刻还落不下来,我们找个地方暂时歇息一下吧。”夜隐幽臂弯中托着阳阳,观看了一下天色,不疾不徐的说道。 “好。”洳是跟在他身后,脚步一深一浅的走着,她肩头扛着那只小白虎,本来还在瞌睡的小虎此刻已经醒来,趴在她的肩上,一双又圆又亮的虎目四下好奇的张望。 他似乎很习惯行走在深山密林间,何处有低洼裂口被落叶覆盖,他都能及时避开,这一路虽然艰难,但在他的指引下倒是真避开了许多麻烦。 “叔叔。”阳阳原本趴在他的肩头睡觉,周围烈烈风声把他给惊醒,他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 夜隐幽没理他,自顾探路前行。 阳阳大眼滴溜溜的转了转,露出讨喜的笑容,甜糯糯的又唤了声,“大哥哥。” 夜隐幽这才略动眉眼,目光淡淡望向他,问道:“怎么?”这小鬼睡觉的时候安静,一睁开眼就开始叽里呱啦倒豆子似的说话,从地上水里的小兔鱼虫讲到天上飞的猛禽野兽,他就是能一刻不带停的说,他自言自语说也就罢了,还非得拉着别人附和他两句才成。 起初夜隐幽还能跟他说几句,之后实在是觉得他太唠叨了,而自己又不是多言的人,索性闭口不谈。还好洳是能跟他聊到一块去,两人说的不停,这一路行来倒也不见寂寞。 此刻指名叫他,要他当做不见恐怕都不行了。 “我们能不能找到大蝴蝶呀?”阳阳眨着大眼,满脸期许,这走了一天一夜,食餐露宿都很艰苦,难为他居然没一丁点吵闹抱怨,只想着去看大蝴蝶,这心念之切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迎着他殷切的目光,夜隐幽也不忍浇他一头冷水,只得道:“应该是能找到的。”他大约可以根据风水位向算出血白芷所生长的位置,可不代表他知道蝴蝶会飞去哪儿。 阳阳心满意足的伏在他肩头,又开始跟后面的洳是聊起天来。 穿过大片浓荫,前面是泓清潭,一尾瀑布流缀山涧,轰鸣之音恍若鼓瑟。 “休息一下吧。”夜隐幽将阳阳放到一块巨岩上,回头对洳是说道:“我去找点吃的。”他们大人少吃一两顿也没什么,随手摘点果子垫饥就可以。但阳阳不行,他还小不能只吃果子果腹。 “好,需要我帮忙吗?”洳是将肩上的小虎送到阳阳怀里,又伸手揉了揉小虎的脑袋,它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不必,就在附近,你陪着阳阳吧。”夜隐幽边说边挽起袖子,虽然暂时一路行来没见到大型猛兽,但也说不准会从哪个地方冒出一两只来将这小鬼叼走,还是得有人留下照看的。 “恩,好。”洳是依言点头,看他转身离去,她捋起短裙坐到石头边。 “姐姐,姐姐~”阳阳一叠声的唤她,脸上都要笑出一朵花儿来了。 洳是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么,又想到什么了?” “姐姐是从哪里来的呀?”阳阳盘膝而坐,将小白虎放在腿上,小白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四仰八叉的躺了。北朝人大多长的高鼻深目,身材健朗高挑,而她五官精致妍丽,身材纤瘦单薄,倒是很像阿妩姐姐说的南朝女子,柔似春水。 “我啊从很远的地方来。”洳是抱膝而坐,笑吟吟的回答他,眸光温软满含笑意,这段时光的相处,她倒是愈发喜欢阳阳的坦白直率,年少无忧。 “南朝吗?”阳阳好奇的眨了眨大眼,蓝瞳晶亮闪烁,“阿妩姐姐说那里好漂亮的呢。” “是呵。”洳是直言不讳,并不因为他是个小孩子而敷衍说辞,“我从凤朝来的,那里很美哦。” “那里也有漂亮的大蝴蝶吗?”阳阳一手抚摸小白柔软肚皮,挪动屁股朝洳是靠近了点。 “对呀,那里有很大很漂亮的蝴蝶。”洳是单手撑膝支颐,看他雀跃向往的神情,有些好奇,“阳阳,你为何那么喜欢大蝴蝶?”她不解他的执着,小孩子向来性浅,倒也很少见如他这般执着不改初念,一往向前的。 “嬷嬷跟我说,娘娘变成大蝴蝶飞走了。”阳阳声音低下,神态间不复往常跳脱,显出淡淡落寞神色。 洳是心头微窒,没想到他那么小便没有了母亲,跟她一样,在懵懂尚未醒事的时候,便不再知道母亲的温柔呵护是什么样,虽然师父也待她如至亲至爱,但那毕竟是不同的。 “我们一定会看到大蝴蝶的。”洳是伸手轻抚他柔嫩的面颊,心中越发添了几分怜惜,“饿了吗?待会就有好东西吃了。” 深入此地时她与夜隐幽都没带干粮吃食,反正混迹江湖久了,早习惯就地取材,吃些野果什么的就能果腹。阳阳跟了他们一天一夜,也只吃了些果子,这玩意儿不顶饥,他们大人没什么,难为他一个小小孩,就算饿了也从不吵不恼,只从他们兜里掏一枚野果出来啃。 “恩,好。”阳阳点了点头,又露出欢快笑颜,“以后我也要去南朝,姐姐届时能带我玩吗?”小孩子的喜怒变化之快,转个脸他就乐呵呵的了。 “当然,阳阳要是来的话,我一定带你去玩,像是江南的烟雨琼廊,云南的苍山洱海。”洳是温柔笑说。 “好,姐姐可不许骗人!”阳阳腾空出一只手,伸出小指到她面前,嚷道:“打勾勾。” 洳是哑然失笑,看他一派认真神色,清了清嗓子后,说道:“好的,绝无食言。”她作势伸出小指,与他勾连,许下允诺。 正在两人笑言间,夜隐幽回来了,他手上抓着条还在扑腾尾巴的鱼,衣摆上有水浸透的痕迹,将他青衫濡成了深色,衣襟上斑斑点点的也是水渍,不复他往日翩翩公子的形象,看上去有些狼狈。 “咦,你抓了条鱼。”洳是拍衣而起,两三步的迎向他,看向他单手捉拿的那条鱼肥美厚实,不由有点咋舌,没想到他这世家公子居然还真能捉鸡拿鱼,手到擒来般的熟稔啊,让她有些肃然起敬,不像她捉个山雉野鸡什么的还成,下水捕鱼完全莫可奈何。 “暂时没瞧见有其他活禽的行迹,就只能捉条鱼给阳阳加餐吧。”他边说边选了块稍低平整的石块,将那条还在猛甩尾巴的大鱼放上去,勉强将那块石头当做砧板了。 他从袖中抖出一柄短刃,随手一推就将刀鞘甩到了地上,白刃出鞘,有龙吟微鸣之声,洳是便知那不是寻常刀刃。 夜隐幽看了看鱼,略作了下比划,抬手横劈一刀戮下。 可刀还没落下,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人擒住,他侧眸看向洳是,目露疑惑。 洳是却又好笑又好气的看着他,问道:“杀过鱼吗?” 哪有人杀条鱼还横劈带斩的。 夜隐幽略迟疑了下后,回道:“没有。”连今朝捉鱼都是生平头一遭,就别说怎么杀鱼了,不过想来跟杀鸡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行了,你去烧火吧,我来杀鱼。”洳是不由分说的夺下他手中短刃,接过那尾大鱼,不客气的将他请到了一旁,又用手肘指了指腰畔,“我袋子里有火折子。” 夜隐幽看她架势十足也就由着她了,在水边洗了手,又用帕子擦干后才从她锦袋里取了火折子到一旁拾柴点火。 虽然说她也没杀过鱼,不过以前在师门也看过楚天祁下水摸鱼、杀鱼,无非就是刮鳞去脏这些,她手法虽然不地道,好歹步骤是没错的,磕磕碰碰的将一条鱼杀好,随便找了根松枝串了,那厢夜隐幽早已升起火堆,阳阳坐在一旁帮忙折枝添火,小白畏火,远远的跳开,嘴里叼着一颗野果,它乳齿都没长全不能吃肉,这里也没牛奶喂它,只能让它吃点皮薄汁多的野果子。 洳是将叉鱼的松枝架上火堆烤,不一会儿那鱼就开始吱吱冒烟了。 天色却是越发暗降下来,轰隆隆的雷鸣声音已经近在头顶上,不过是申时末刻,天已经黑的如子夜时刻。 “这雨不会突然倒下来吧。”洳是皱了皱眉,深入林中腹地的时候最麻烦的就是碰到下雨,但凡大雨过后,这道路就非常泥泞难走了。 “一时半刻的还不会。”夜隐幽将松枝在火上转了转,油脂从鱼身上滴下,落到火焰上发出滋滋滋的声音,鱼肉鲜嫩不能过火太久,瞧着差不多了便取下松枝,问向洳是,“你要不要吃点?” “唔,我不用,都给阳阳吧。”洳是边说边从衣兜里掏出两枚果子,一枚自己叼在嘴里,一枚递给了夜隐幽,这些都是前些时候她一路拾来的,这燕山沃土肥美,长出来的果子都比外面的香甜。 夜隐幽接过她递来的果子,又将松枝连着烤鱼都递给阳阳,并低声嘱咐他小心烫。 阳阳双手接过松枝,仔细端详了片刻,有些不太确定的问,“这个怎么吃呀?” 大概可能他从没吃过如此原生态的鱼,有些不知如何下口。 洳是一边啃着果子一边笑说:“就这么吃,有鱼刺可得小心些。”这种青鱼,基本上只有大骨,肉质肥美,小骨刺很少,又在火上一通烧烤,就算有小骨刺也都烤的脆化可以吃了。 “哦。”阳阳应了声,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开吃,一张小脸不时一会儿就皱成了一团。 “不好吃吧。”夜隐幽声音飘忽的响起,语声里都带着笑意。 阳阳瘪着嘴,点了点头,往日里吃的东西不是鲜美,就是香甜,就算吃鱼也是鲜嫩美味的,哪像这个,味道寡淡不谈,还有一丝鱼腥,虽不算很难吃,但也绝对谈不上好吃。 “这个……”洳是瞥了眼夜隐幽,焰火跳跃在他脸上,他突然转过头,双眸将她望住,那丛丛焰光倒映在他眼瞳中形成妖冶的火纹,让她心头错漏一拍 。 她跳坐到阳阳身边,抱膝而坐,半张脸都埋入环起的双臂里,闷声说道:“没放盐,确实不怎么好吃,将就一下吧。” “恩。”阳阳大力点了点头,也就真的不怎么讲究的吃了起来。 等他吃完,就又过了半刻,一滴雨珠落到小白虎的额头中心,它甩了甩头又蹭了蹭阳阳衣襟。 “走吧,前面不远有个洞穴能够避雨过夜。”夜隐幽起身弄灭了那堆篝火,阳阳很自觉的张开双臂让他抱起来,洳是单臂一捞将小白虎勾在臂弯间,一手点了火折子照路。 暗夜里,浓林深涧黑影憧憧,树叶枝丫在风中狂舞,犹如蛰伏在阴暗处的猛兽怪物正准备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