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随豫的书房在后院东侧,房间不大,却布置得十分整洁。因采光得宜,室内很是亮堂。墙上挂着一幅远山图,云雾缭绕,山影起伏,意境倒也开阔。 李随豫从茶盏中倒了些水在一方黄澄泥砚台中,略扶了袖子,缓缓研磨起来。千寻在房中走了一圈,在书架前停留了片刻,却见上面摆的皆是些《素问》、《伤寒经》、《本草》之类的医书。 李随豫笑道:“我幼时体弱,虽说不上久病成良医,到底还是看了些医书。” 千寻冲他一笑,并未言语。待走到他身边时,他递了一支紫毫过来,桌上已铺了张触手细腻的白纸。千寻接过笔舔墨,微一思量,落笔写了起来。片刻后,她将写好的两张方子递给李随豫,又从袖中拿出了被退回的那张,道:“共三张方子,各抓三副,送到云来客栈,说是给天字三号房的便可。” 李随豫接过方子,也不看,转身出门,交给了候在外面的刘药师。回头却见千寻也走到了门口,说道:“刘药师,说来还需麻烦您一件事。云来客栈天字六号房里有位客人,昨日受了些伤。可否请您去看看?” 刘药师听了,以为她松口,愿意让自己去看那中了寒毒的人,面上露出了喜色,连连道好。千寻心中偷笑,面上却郑重地嘱咐道:“到了之后,请您寻一位姓萧的公子。就说我给他找了一位神医来,请他放心。” 刘药师听她称自己是“神医”,嘴上忙说“不敢当”,面上仍露出了些得意的笑,转身向李随豫告退。 “看来苏神医不仅少年天才,还十分热心助人,于医道也谦虚得很。”李随豫笑着看她。 “过奖过奖。”千寻立刻作出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两人同时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促狭之意,不由相视一笑。 正在此时,一灰袍中年人行来,向李随豫一礼,正是方才在六角亭中来寻刘药师的那人。他与李随豫低语了几句,便躬身离开。李随豫回过头来时,面上带了些歉意。“悬影峰雪崩耽误了回春堂的人进山采药的进山采药,如今正值一些稀罕药材的采摘期,几位管事正等我去相商绕路进山之事。原本还想与你多聊两句,毕竟离午膳还有些时候。现下却只能请你在院中走走消磨时间啦。” 千寻听了,忙道:“李兄不必客气。不瞒你说,我来安城也正是有上舒伦山的打算。”说着,她看向了李随豫的眼睛,“上回蒙你看顾的那个孩子,其实是中了寒毒,正需要舒伦山的雪莲作为解毒的药引。” 李随豫听了,了然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确实耽误不得。”他微一沉思,说道:“那我便与伙计说一声,留心找一找雪莲。我们也是要想法子进山的,若能上得去,便将雪莲一并带回来。” 千寻却摇头道:“李兄盛情,我实在感激。只不过雪莲生长的地方地势险要,寻常人是到不了的。” “如此倒是有些不易。”李随豫面上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千寻忙道:“若李兄能让我跟着采药的人进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可你……” 千寻见他面上微怔,又补充道:“几年前我也上过舒伦山,于寻找和采摘雪莲,倒也是有些经验的。只是对雪崩的情况不太了解,不敢贸然行动。” 李随豫看着她,片刻后,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来,温和的嗓音中也带了些笑意,“那就好办了。你且随我走一趟,听听几位管事有何主意进山。” …… 议事厅里坐了四人。茶水已添了三巡,几人也已商讨了个大概,只等少东家来拿个主意。 未几,厅前石子路上走来两人。几人见了那身着鸦青色锦服之人,纷纷站起身来相迎。等来人走近,才看清后面还跟着一白衫的年轻人。 “少东家。”几人侧身,将李随豫让了进去。 千寻跟着李随豫进了议事厅,被引至一坐席。她抬眼打量着厅中几人。 李随豫坐了中间的主位,很快便有伙计端了茶水过来。他左手边第一人是位白眉老头,穿着身牙色宽袍,身上看着倒也硬朗。右手边第一人却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圆圆的脸,像是个笑弥勒。这人也正打量着千寻,目光相对,他便和悦一笑。另两人都是身材壮硕的伙计打扮,高的那个面色黝黑,穿着青布衫,袖子卷起,露出了壮实的小臂,矮的那个面上还带着些风尘。 “鲁永已将事情说与我听了,不知两位管事怎么说?”李随豫看了看左右两人,问道。 那白眉老头一捋胡子,说道:“回春堂每年从舒伦山采摘的药物足足占了两成,八月里的时令药草也是一年里最多的。像是血麒麟、龙舌檀这样的稀罕物,本就产量不多,也无甚库存,若是今年不能采上,就要再等上三年了。” “荀老说的对啊。”那笑弥勒也开口道,“几日前我让人去了山下寻药郎问问草药的价格,短短几日已翻了数十倍。合宜的我让人拿下了不少,可毕竟缺了种类,数量也不够。” 李随豫听了,微一点头道:“是,我也想到了药材会短缺。”他又转头看向了那略矮一些的伙计,问道:“鲁永,这雪崩的情形到底如何,可还有机会能进到山里?” 鲁永忙恭敬地回道:“于掌柜说是雪量大了些,进山的路已被封死。强行进去,只怕是得不偿失。小人也看了,确实比前年那次还要严重些。” 李随豫听了,有些沉默。鲁永抬头看了眼那面色黝黑的一伙计,又向李随豫禀道:“这位是店里的伙计阿铁,早年在山里做樵夫的,对地势倒也熟悉,后来到店里帮工。他今日听说于掌柜等人进山遇到了麻烦,想来出份力。” “若能帮上忙,倒是大功一件。”李随豫看向阿铁,“要向阿铁请教了。” 阿铁听了,黝黑的脸上有些羞涩地一笑,抬手抓了抓脑后的头发,说道:“不敢说请教。于掌柜救过我家婆娘,对小人有恩。小人怎么也该尽力的。” 说着,他看了看少东家,见他面上极为诚恳,心下也安定了不少。他原本担心自己人微言轻,又是个粗人,这个富养公子哥模样的少东家未必会信他,现下到让他愈发赧然了起来。“于掌柜也是常进山的,他若说不能走,那应该是真的不能走。小人早年在山中迷过路,兜兜转转了十几天,却是从另一个地方出了山。想来那也是条进山的道,离悬影峰有不少距离,雪崩塌不到那里。小人觉得,此次可以从那里进到山里。” “那条路需从何处走起?”李随豫问道。 “在沿着山势向北一百里的地方。那边也有座山头,好像是叫……”他抓了抓脑袋,想了会儿,李随豫也不催他。片刻后,他眼中一亮,想了起来,说道:“对,是叫天门山!小人从那边下山的时候,还遇到了几个带剑的人,盘问了许久,再将小人放下了山。” “看来是天门派所在。”白眉荀老说道,又捋了捋胡子,“那里确实是舒伦山脉的一支,离草药生长的灵鹫谷不算远,倒是可以一试。” 笑弥勒却摇头道:“此事牵扯到天门派,只怕没那么顺利。我早年去天门山下收过草药,那里的药郎却说,天门派的人占了山头,说是山上有一处禁地,闲杂人等不能进入。那里恰恰是通向舒伦山深处的必经之路,药郎也只能到半山腰而已,再往上便有人把守了。” “金管事说的确实需考量。”李随豫端了茶轻啜一口,放了回去。“看来需向天门派递拜帖了。”说着,他又向荀老道:“且向荀二写封信吧,让他先出面说一说。我们随后便赶去。须知回春堂名声在外,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于他们江湖中人最是受用。”他又转向鲁永道:“还是要劳你走一趟,让于掌柜带人直接去天门山与我们汇合。”他看了一眼阿铁,道:“阿铁便与我们一起上路吧,到了天门山还需由你引路。” 阿铁听了,连忙躬身应是。荀老等人得了安排,起身告退,各自忙活去了。不消片刻,议事堂里就剩下了李随豫和千寻两人。李随豫向她微微一笑,道:“苏兄便跟着我一道,如何?” 千寻却不知想着什么,有些走神。直到李随豫已走至她面前,她才抬起头来,应道:“那就有劳李兄了。”心中却道,这次真是巧得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