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砚见皇后怒气填膺连连称是,她也知道这事不好,怕事情到后面有些来不及也不敢等着请示了皇后才去封锁消息,先斩后奏已经让宫人们封锁陆秦氏所在的院子了。
&ldqu;人这一生哪里有事事顺遂的时候不都是靠忍着的吗?&rdqu;
皇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ldqu;叫陆相公好好安慰她一番,就是三叔在家里太疼她了,不说命妇,那些朝堂上的官员,哪个不是凭真才实学考出来的,照样被官家升迁贬谪等到将来她丈夫得了荣耀圣上一高兴便又赏一个一品的诰命给她也未可知。&rdqu;
像是韩国夫人虽然诰命还在但是之前丈夫被贬出京处境便同别的夫人大不一样,可她照样活得好好的走了宠妃的门路,又叫皇帝记起来这个人了。
她这个堂妹实在是没受过一丁点苦的人陆秦氏出生在国公府里堂姐是皇后堂哥们虽然不及先祖,但也称得上是钟鸣鼎食之家,府中笏板满床1,只知道满门富贵哪里经历过自己这样的苦楚,她闹出来这么大的事情,陆家好歹看在门第的份上不好休妻,但是她却有不止一次被废的可能。
皇后缓了缓,坐在罗汉榻上小憩。
今年是她做皇后的第七年,马上也就是她二十五岁的半整寿,可她一点也不觉得欢喜。
她刚入宫的时候谨小慎微,知道皇帝不喜欢自己,也尽量忍下来,彼时废后在佛寺已经待了一年有余,皇帝因为不喜欢她,大概又念起了那个美貌娇俏的女人,想要重新接人回宫册封,地位只在她之下。
元后家中也煊赫得很,若不是她争宠致使圣躬染疾,还不至于被废为庶人,后来圣上微服出游,去寺院见了她两三回,便肯接她回宫,朝中臣子都是称赞皇帝的仁德,却没人想过她的处境。
哪怕皇帝只是想给一个四妃的位置,但被废了的元配皇后与继室中宫之间,她若是不稍微俯低迁就些,外人也是会议论她的。
但这些事情她都已经忍过去了,如今她只在太后与圣上之下,一国之母,何其尊贵,她膝下又有皇帝现下唯一的养子,宫中嫔妃有许多是她引荐上来的标致美人,日子本该是越来越顺的,可偏偏又遇上了一个云滢。
长膺想走过来劝皇后消一消气,他平常得精心修饰一番才更有几分圣上的神韵,如今不细看,其实同皇帝也不算太像。
&ldqu;我有多久没见过官家那么高兴了,&rdqu;皇后看见他过来,忽然自嘲一笑&ldqu;官家上一次失态我记得还是在甘露十二年,那一天是我的千秋节,北边的将领驱逐胡虏三千里,他难得喝醉了,留宿在坤宁殿里,还和我说了许多话。&rdqu;
长膺一怔,那个时候他还不能接触到像是皇后这样的人,因此也搭不上什么话。
皇后打量了一眼他,眼神里多了些少女的神采&ldqu;那个时候多好,他拿我当知己,和我说许多不会和嫔妃们说的话,后宫那些娘子只知道如何争宠讨陛下欢心,哪怕我生得不如她们,可说起这些朝堂上的事情来谁也比不过我。&rdqu;
可是现在,他已经将自己视作陌路,或许还有几分疑心,觉得自己会害他的孩子。
长膺难得见圣人这样有兴致,他有些后悔没能涂抹一番,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圣上一些。
&ldqu;可是他后来渐渐就不肯往内廷来了,也不肯同我合房了。&rdqu;
皇后看着长膺的脸,心里想着另外一个人,皇后有宫中独一份的荣耀,侍寝与否都不用在彤史上写明,这除了先皇后与她,大概也只有云滢有过,就像是这些时日的进御簿,贵妃同圣上夜夜同寝,难道两三日才合房一次吗?
那于云滢而言或许是荣耀,但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样的荣耀却是叫天子轻松了许多,当他不再期待中宫嫡出的皇子,就再也不用违逆自己的心意同她有夫妻之间的事情。
反正皇后是不必上档记录的,太后只要知道初一十五皇帝还是会过去就成,如今圣上亲政多年,就连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太后也不好总去说他的。
她有一碗佛米,那是夜里寂寞女子的陪伴,睡不着的时候就数一数,听一个响,不过皇后的佛米略有不同,每次圣上来过,她才会放进去一粒,夜里数着的时候常常还没有困意,佛米就已经数完了。
长膺心思微动,他刚想俯低身子,却被皇后按住了肩,她摇摇头&ldqu;外间还有人,今日就不必了。&rdqu;
&ldqu;再过些时候又到了本宫的千秋节,我也又老了一岁……&rdqu;皇后想一想,叫人过来拆发髻&ldqu;过几日等官家气消了,吩咐人去请官家来吃我的席,今年也不用大操办,告诉尚宫一声,不必大费周章。&rdqu;
……
夏日的风雨阵仗大,但好在皇帝回来的时候雨才刚开始下起来,身上微沾了些泥点,换了衣裳也就好了,内室门窗紧闭,两人让内侍掌灯,坐在罗汉榻上看书也不会觉得腻烦。
云滢察觉到圣上回来后似乎有一点心事,或许是太后同他说了些什么,但圣上不同她说,云滢也不会主动去问,只是有模有样地烹茶。
太后今日没有道理不高兴,母子二人若是有什么谈得不顺心的地方,那一定与太子人选还有他的母亲有关。
或许在旁人看来,圣上对河间郡王是十分赏识的,也允准了大臣们的提议,有意册封他为太子,若说哪里别扭,那可能只是因为不是圣上亲子,然而云滢总觉得官家不是这样想的。
她一有孕,圣上便是前所未有的欢喜,只要她能生出一个皇子,官家是必然要改立亲子的。
圣上看着医书,她在看着皇帝。
室内的熏香已经全撤了,唯有一炉茶香,烛光温暖,光影洒落在散发着徽墨气息的书卷上,柔和而明亮,然而一个兔子的手势剪影突然映在纸上,正落在圣上要落笔的地方。
&ldqu;贵妃这样瞧着朕做什么?&rdqu;圣上含笑问道,知晓她是无聊了,想要同他说几句话,他将笔搁在一侧,抬眼去看她&ldqu;不去仔细看着茶,一会儿火烧得旺起来小心干了。&rdqu;
她现在不能吃茶,煮来也是要他吃的,圣上对茶的口味还是很挑拣的,也曾手把手教过云滢这些茶道上的事情,但云滢却不以为意,见圣上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笑吟吟地在他面上啾了一口。
&ldqu;七郎在叫谁小心肝呢?&rdqu;
她换了一身素淡的家常衣物,只拿他送的玉钗绾发,厚密的青丝大半都是散着的,云滢望着他,目光里露着狡黠&ldqu;我这样看着官家,当然是因为官家生得合我心意呀。&rdqu;
郎君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最好看,她有时候也不免为美色所迷,尽管这种实话只会得到一句&ldqu;油嘴滑舌&rdqu;的回应。
今天圣上同她说话时总是说贵妃如何如何,连带着内侍和宫人也不叫她娘子了,有事情来问的时候都称贵妃,弄得云滢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ldqu;圣上怎么总这样叫我贵妃,我现在听了还觉得有一点不习惯,&rdqu;云滢以手支额,面上有些感慨&ldqu;现在外头天黑,回想起引凤台上的事情,就更像是在做梦了。&rdqu;
&ldqu;殿里面谁最能胡闹,朕便是在叫谁。&rdqu;
圣上被她这样歪曲意思也只是神情顿了一下,他知道她受了册封高兴,也就故意这样以位份相称,叫她更高兴一些,&ldqu;阿滢喜欢朕叫你什么?&rdqu;
&ldqu;那七郎要不然以后就叫我小心肝罢?&rdqu;云滢见圣上欲张口说些什么,厚着脸皮说道&ldqu;我不是官家的心肝吗,又不是没叫过,有什么好为难的?&rdqu;
圣上将她看了又看,虽然有一点震惊她的脸皮之厚,但还是没说些什么,只是去拿笔蘸墨,接着去研究那书。
云滢瞧不见他难为情,也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就隔着桌案握住了圣上的手腕&ldqu;官家别在这儿亡羊补牢了,术业有专攻,就是瞧上十个月也比不上太医,又是何苦呢?&rdqu;
圣上往常也会白日理政,夜里看书,但那个时候他看的都是些后汉书、贞观政要这种,现在倒是在看黄帝养胎经和张仲景疗妇人方了。
叫一句心肝就这样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问询太医,叫人送来这些书的。
&ldqu;古人云,秉烛夜游,七十未晚,读书开卷有益,朕什么时候钻研这些都不晚的,&rdqu;圣上知道她是诚心来捣乱的,便顺着她的意思把书册放下了,&ldqu;一回生、二回熟,将来阿滢要是再遇喜,咱们也能省下许多力气。&rdqu;
云滢嫣然一笑,她下了罗汉榻,绕到了圣上身侧,将下巴搁在了天子的肩上,&ldqu;要是七郎生在民间,开个医馆也够养活我和孩子的。&rdqu;
&ldqu;只要不是生在商贾人家,朕大概也是要参加科举,封妻荫子,给你挣一个诰命回来,&rdqu;圣上笑着拍了拍她环过来的手,&ldqu;不过开医馆似乎也是好事,除了温饱之外,现下也不必为了咱们的孩子和你头痛了。&rdqu;
&ldqu;我有什么好叫你头痛的,不就是想叫你这么说两声哄我开心吗?&rdqu;云滢完全将重量压在他的背上&ldqu;这里没旁人,外面电闪雷鸣的我又怕得很,你快哄哄我呀。&rdqu;
&ldqu;你又不做亏心事,怕打雷做什么?&rdqu;
圣上觉得她愈发没脸没皮起来,明明就不怕这些的,为了骗他真的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但是现在不依她,却也不能略做惩戒,侧头与她对视了片刻,见她像是讨糖吃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心下莫名一动。
两人情动的时候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只是现下清醒,反而讲究多了起来,不好意思说那些羞人的话。
虽然他知道她那份可怜里面满是虚伪,但是还是如了她的愿,附耳唤了一句,哄她高兴一些&ldqu;你挡烛光不要紧,衣袖宽大,万一烛火燎到了你的皮肉才是麻烦。&rdqu;
云滢见那几个字仿佛是有千金一般,每次她想听的时候都这么不易,但圣上在有些时候确实不会太过放得开,便见好就收,过去咬他的耳垂,自己去看茶炉&ldqu;那我便不扰陛下用功了。&rdqu;
圣上正要重新提笔,将心思都放在书上面,却见陈副都知在了屏风外面徘徊,微蹙了一下眉&ldqu;有什么事情进来回禀,在外面嘀咕什么?&rdqu;
皇帝喜静,御前的人不敢不庄重,也就是贵妃在的这些日子,规矩比以前松散了不少,但是圣上身边的人还不敢如贵妃那样随意。
陈副都知听见圣上的传召,连忙进来禀报,&ldqu;启禀官家,今日内侍省的人去陆秦氏处摘了她的冠子,已然送回来了。&rdqu;
云滢正在舀滚热的茶汤出来,她偷偷吹了吹,尝了一口,果然一心二用是使不得的,茶汤已经变得涩口了。
她听到陈副都知回话的时候身形一顿,圣上为了那一句不敬的话,就收回了二品诰命的珠冠,这叫她有些意外。
天下人的生死祸福都是掌握在圣上的手中,即便前朝言官进言常常激烈,但是皇帝想做什么事情,也不会有太大的阻碍。
二品的诰命在旁人看起来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圣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收回去了。
&ldqu;怎么又在喝茶,太医不是嘱咐过你了吗?&rdqu;
圣上对陆秦氏不大在意,但是他一眼就能瞥到云滢又在偷偷尝茶的滋味,低斥了一句,见她乖乖把茶盏放下,而后才继续道&ldqu;这种小事便这样叫副都知为难吗?&rdqu;
陈副都知不敢隐瞒,忙将陆秦氏自尽又被救起来的前前后后都说了,&ldqu;这是守院门的内侍偷偷过来同奴婢说的,下面人知道差事办的不妥,正惶恐不安。&rdqu;
那毕竟是皇后的族人,弄得太过分了也叫皇后娘娘难看,也有失圣上的本意。
云滢在一旁留心听着都觉得害怕,她不太清楚内侍省的人是怎么办差的,但估计也没给人家留什么颜面。
臣妇在宫中自杀,传出去是极不好听的,又是在圣上最高兴的时候出了这种晦气的事情,难免叫人多想。
&ldqu;衣裳都被雨弄得全湿了,先下去换了再进来伺候,出去的时候叫人进来将铜盏都加上灯罩。&rdqu;
圣上看了一眼他,倒也没有多么生气&ldqu;这些事交给皇后去问,她若不追究,便不另行责问。&rdqu;
云滢见陈副都知出去,手里还捧着茶没有过去,直到被圣上叫了一声,才回望着他&ldqu;官家不生陆秦氏的气了?&rdqu;
她现在已经不是渤海郡夫人了,但云滢也不大想唤她一声陆夫人。
&ldqu;她有什么值得朕生气的,贵妃难道觉得朕罚轻了?&rdqu;圣上莞尔,有些事情不必追究得太严,皇后毕竟还是皇后,只要她自己知道分寸,叫她过分难看也不好,&ldqu;那阿滢说要怎么办?&rdqu;
&ldqu;这已经很重了,我还要如何?&rdqu;云滢摇摇头,&ldqu;官家这样训斥她,恐怕以后她在舅姑妯娌面前也没脸了。&rdqu;
圣上没有打她,却要她以后一直在官宦人家中都抬不起头来,这也够叫人难受的了,剩下的事情只要外廷没人言语,帝后心照不宣地也就过去了。
&ldqu;朕不能叫内廷与外面总说你的闲话,&rdqu;圣上定定地看向她,语气平和,&ldqu;杀一儆百,只有重罚一个才能威慑到旁人。&rdqu;
内廷原本是圣上休憩的地方,但总有前朝大臣借着&ldqu;天子无家事&rdqu;来插手后宫,当然圣上有一段时日是不入后宫的,他们反而还要劝谏皇帝过去。
去哪个嫔妃那里都凭圣心独断,哪有叫旁人指指点点的道理,这件事过后,想来他的御案上也会清净不少。
&ldqu;我知道外面的人议论我祸乱内廷,官家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rdqu;云滢倚靠在他身边,其实那阵生气过去以后,她有时候也能静下心来想想&ldqu;可是他们说的也没错,我就是霸占着陛下,便是有身孕了不能侍寝,明面上说回蓬莱殿,可知道七郎还愿意叫我留在这里,我不知道有多欢喜。&rdqu;
或许孕中的人总是多愁善感的,云滢哪怕知道皇帝重罚旁人是因为自己,有时候还是会生出些愁困忧思&ldqu;我太过嫉妒,七郎也一味纵容,老娘娘那边今日请官家过去,真的没什么话要说吗?&rdqu;
&ldqu;老娘娘是不是觉得官家封我做贵妃有些不妥,将来不许我养着孩子,又或者……留子去母?&rdqu;&ldqu;太后又不是不开明的人,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rdqu;圣上被她这份担心弄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轻声笑道&ldqu;朕并非不能纳谏,但是他们不该藏着自己的私心将矛头都对准你。&rdqu;
这又不是北魏时那种留子去母的鲜卑习俗,云滢也不是他的生母陈太妃,她都已经位至贵妃了,怎么还会觉得孩子会被抱给别人养?
万一她腹中真的是皇子,那他自然也得为太子生母的名声着想,又或者将来真的有中宫易主的那一日,她这个皇后也得有些威压才行。
但这些事情都太大了,又飘渺无踪,云滢正该是全心全意养身子的时候,在没有确定把握的时候,不该拿来烦扰她。
&ldqu;那七郎今天回来的时候怎么不见高兴?&rdqu;云滢还是有些怀疑,论说宫中,能管得住陛下的也就只有太后一人,皇帝不是会为了打湿衣裳生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