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送走了英莲,黛玉未免也觉得身边有些孤单,却也没得奈何,日日不过读些书,做些小玩意打发时间。而没过多久,林如海的调令也下来了,整个林家都开始忙碌起来。因有不少家仆不大愿意离开故土,林家倒也大方,大多赏了身价银子便放出去了。 却说这日里,外头下着小雨,黛玉正犯着春困,懒怠行动,便半躺在窗边的软榻上,靠着引枕,小憩一会,旁边唯有锦瑟坐在脚踏上绣裙子。 忽而门口的帘子打了起来,锦瑟抬起头,却见是王妈妈,忙站起来道,“妈妈好,今儿回来了?” 王妈妈眼角微红,脸色却是白惨惨的,显见是擦了极重的粉,裙角也沾湿了些许,进来便道,“嗯,姑娘睡着了?” 锦瑟观其气色便知不大好,便道,“可不是,姑娘这几日正犯着春困呢,这几日阴雨绵绵的,偏生府里又忙的很,老爷的调令下来了,大伙都准备着迁到维扬呢。” 王妈妈便道,“这些我倒也知道,听说夫人把茉莉给咱们姑娘了?” 锦瑟道,“莫儿,芩儿连同几个粗使丫鬟婆子都放出去了,夫人说庄子上的人也不大多,倒不如去了维扬之后再买些人来补缺,就先把茉莉姐姐给姑娘了。” 王妈妈点了点头,“原是这样。” 锦瑟便给她搬了个绣墩请他坐下道,“妈妈,您原不是说要过些日子再回来么?虎哥儿好些了?” 王妈妈悲上心头,“哪里好的了,我回去了才知道那孩子病的有多重,饶是我和他姊姊们再细心照看,也到底抵不过那狠心的老天。他,他已经被老天带走了。”说着竟嘤嘤哭起来了。 锦瑟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会,这。” 黛玉本就没睡很熟,听得他们对话便醒了过来,再听王妈妈哭诉,不由很是奇怪,前世里王妈妈其实并没有提过他的儿子,或是提过自己不记得了。后来她和自己进了贾府,越发没再提过她的儿女,自己虽然不解,却也没很在意。这辈子里她对她那小儿子的宠爱几乎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的,自己还想着日后和母亲说让她早些荣养,和家人团圆,却不想他儿子竟是去了。 黛玉心中有些难受,正想爬起来安慰自己的乳母,却不想王妈妈以为自己睡熟了,竟把藏在心中多年的阴私说出来了,“他爹见着虎哥儿没了,也不过就是流了几滴马尿,然后就说什么家中无后,要把那外头养的下三滥和杂种接进来传宗接代,我呸。打量着我不知道,一个是那暗门子的——”王妈妈眼见要说出什么不当的,见锦瑟满脸尴尬,才想起这里是姑娘的闺房,面前坐的也不是那成了婚,可以满嘴胡扯的婆子。便忙闭了嘴。 却见一个罩了件葱黄绫子掐牙背心的丫鬟打起帘子进来,不是新被调来的茉莉又是谁?因为时侯刚好,王妈妈和锦瑟也拿不准她听到了没,便都有些尴尬。 茉莉只当没看见他们脸上的神色,笑道,“王妈妈可好。”又对锦瑟道,“姑娘睡熟了?” 黛玉却不好此时说自己醒着,只得闭着眼睛装睡,好在他们也未曾想过姑娘竟没有睡着,却也没有上前来查看一番。 王妈妈便有些讪讪的,虽说她是姑娘的乳母,原也有几分脸面,可这茉莉原却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虽已给了姑娘,却也到底比旁人多几分体面。此时便道,“我还不就是那个老样子,年纪也这般大了,除了伺候好姑娘,便也没别的想头了。” 茉莉叹了口气,道,“妈妈莫非不知道,您家婆婆前几日还来找夫人,打算一家老小都赎身出去呢。” 王妈妈惊的站起来,“什么,竟有这回事,那,夫人应了没?”茉莉便道,“夫人说了,其他人便也罢了,到底主家要去维扬,你们原就是后来到姑苏才买来的,不愿背井离乡也是有的。只是你到底是姑娘的奶母,倒还要斟酌些许。你婆婆也不敢很说什么就走了。只是看夫人那个样子也不大会勉强的。这几日还交代我说是要缓缓的和姑娘说,免得她着急呢。” 王妈妈立时红了眼眶,“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去求夫人。”说着便要出门。 茉莉忙拦住了她道,“可别去,这还有什么可求得呢,夫人虽没立时答应,只是之前既然说了要自赎出身的都允了,此时又怎会反悔。” 王妈妈眼睛都急红了道,“好姑娘,你不知道我家那点糟心事儿。”说这眼泪又流下来了,“我家虎儿没了,我盼了几十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我家那个还有我公公婆婆,见丫头片子一个一个得生,就是没一个小子,早就想休了我另娶了。只是家里一直不好这才罢了,后来家里越发揭不开锅了,我们连同公公婆婆一起卖身进了林府,这才好些。可是那杀千刀的,竟在外头养了个小的,连儿子都养下来了,若非我拼着老命养下了虎哥儿,又做了姑娘的奶妈子。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茉莉也没料到她忽而就说了这么一通,有些怜悯,也有些不满。毕竟,这里是林府大姑娘的房里,不是什么和婆子说闲话的地方。自己提醒她本是好意,看在他是姑娘的奶妈担心他吃亏才这样做的,可是这毕竟是把太太房里的事情告诉别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夫人不满自己也是要挨罚的。又见黛玉似乎有些响动,只以为她快醒了,忙对王妈妈道,“噤声,当心吵醒了姑娘。” 岂料那王妈妈悲上心头,什么也不顾得了,不能在屋里吵醒了姑娘,便匆匆出了门道,“让你们见笑了,我,我回家去了。”那茉莉和锦瑟虽然怕她意外,却也不大敢拦他。只好也出了门,令几个小丫鬟好生跟着。 等两个丫鬟回了房,两个丫鬟见黛玉已经坐起来了,不由面面相觑。却见黛玉一脸睡眼朦胧道,“我方才仿佛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来了?” 那两个丫鬟松了口气,茉莉便道,“是,妈妈方才来了,只是见姑娘睡着,就没有吵醒,后来家里有些事儿,他就先回家了。” 黛玉望了她一眼,却也没有说破,只是同往常一样洗漱,穿戴,不过一会便打扮停当,走去母亲房里。 几日过后,王妈妈却又回来了,照旧的打扮,却是一脸绝望,她给林夫人磕了头,回黛玉房里便搂着黛玉哭了一场。慌得几个丫鬟不知如何是好,又听王妈妈说些,什么我再没别的指望了,如今我除了姑娘谁都不想了。诸如此类的胡言乱语,丫鬟们也听不大懂,便传给了林夫人。可林夫人却也未曾去管,只是叹了声可怜,便也未在说什么,却又令人把王妈妈独个儿卖身契复又收好,只是上头已没有了王妈妈的夫姓。 没过多久,林府众人便从水路离开家乡姑苏,连同一个恰要去访亲的大夫,一同抵达扬州城。 而黛玉,在船上过了自己的五岁生辰之后,便频频做着一个类似的梦境,只是每次方醒来,便把那梦境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每天做着相同梦,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梦的具体情形。这样下来,等到了扬州,整个人竟瘦了大半,只把林如海并林夫人慌得不行,可是那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只说是水土不服罢了。 等到了扬州城,众人还未安顿下来,刚迎来新主人盐政府,便又来了两名不速之客,却是一个跛足道人并一个癞头和尚,手托一枚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草叶状的物事,顶端镶了颗如血搬的珠子走来,竟说什么是来物归原主的。林如海正要相问,却不想那二人言辞之中十分无礼,竟直愣愣的说要见了盐政家的女公子方可言述,否则,便是随意泄露天机,而林姑娘保留此物方可身体康健。 而林如海本十分不耐,只是女儿身体实在不好,便只得忍着不满,让他们见了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