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颇为蹊跷,溪音不知大人如何得知自己脸上疤痕一事,心中狐疑,一想到要与众位姊妹分离,心中渐生烦闷。 遂提笔书信: 子末,一别数日,世事变迁,前日蔡大人着我入府,揭穿我面上伪造疤痕一事,命我不日入宫面圣。 想来这次我是躲不过了,但仍感念你之前尽心相助。 或许,很快,我们会在宫里相见,如此,也算些许宽慰了。 溪音,亲笔。 待子末拿到书信已是三日后了。 明月楼,日暮西山,他笔墨挥洒,雪景如斯,佳人犹在,正是望江楼那日景象。 “郎君,你的信。” 他眼中的笑容蔓延开来,瞥了眼瓶中的红梅,接过书信,展开后看到娟秀的小字,仿佛那女子明媚的面容跃然纸上。 随之,是震惊,他的手死死攥着那封信,心猛然被狠狠一击,几乎无法呼吸。 “郎君,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他未作答,只感觉天旋地转,缓了缓精神,“阿莫,我要出宫。” “虽说郎君有御赐的腰牌,可是官家并未许郎君差事,此时出宫怕是不妥。” 他置若罔闻,将书信焚了,快马赶至清音阁。 “阁主,门口有一人自称是溪音旧友,名唤子末。说什么都要求见。” 林阁主念着:“这是何人,倒是有些耳熟,记不清了,溪音向来避世不见外客,如何识得此人?”甩袖前来询问,得知缘由后,叹气道:“既是如此,你去吧。” 她满怀期待奔向他来,还似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全然不知未来即将面临的处境。 他满面愁容,唇色苍白,一见到溪音便拉着她道:“你莫要多言,跟我走,我有要事同你说。” 随后将其抱上马,一路疾驰来到静谧无人的湖边。 湖面已经结了冰,在这冰天雪地中,两个小人,一匹骏马,万般心事无从诉。 他几乎欲滴下泪来,鼻子一酸,哽咽着说道:“怎么突然就要入宫了呢?” 溪音见他如此,一时间更茫然了,说道:“你拉我前来就是为了此事,我当你是喜悦以后可以在宫中常常见我了呢。“ 他稳了稳心神,伸出手去触她鬓间的发丝,眼神哀怨神伤地望着她。 溪音感受到那种悲伤蔓延的基调,自己也不由得悲伤了起来,却是不明白因何而有这一丝哀痛。 她从地上捧起一团雪,让其在手中慢慢化成了水。 “你看,它虽然被拘在我手上,却不愿维持形态,宁愿化成一滩水流掉,也要自由。可知,吾心安处,便是归乡,即便是宫门深锁,我亦无惧。” 他见她懵懂又果敢的表情,自己倒是有些无措。 “我,我不希望你被拘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自我初见你,便知你是个最自由洒脱的性子,只要你说不愿,我定助你,不遗余力。” “多谢你,只是蔡大人已经言明不日就送我入宫面圣,我人微言轻,况且还得兼顾清音阁上下。” “我与蔡大人关系匪浅,你信我,我定为你努力一试。” 溪音见他言辞恳切,百般劝慰,知他是真心为自己,岂有不听之理,便应下了。说来溪音自小谁的话也不愿意听,我行我素,倒是这郎君,温声软语,甚得她心意,寥寥几句,便能让人转换心肠。 湖光山色,碧空如洗,少年心思澄明,亦是半感交集。 宰相府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大人,我见王画师与那琴女私会,看其情形,似乎是旧相识了。具体商榷何事,小的没有听清楚,但看两人郎情妾意,似乎是” “似乎是什么?”蔡大人喝令道。 “小的也是胡乱猜测,实在是不知二人关系,大人饶恕。” 没一会,子末便匆匆而至,刚入前厅,便被蔡大人叫到里厅议事。 “匆匆忙忙,所为何事!”蔡大人严肃着一张脸。 “大人,我听闻您看上清音阁一女子,欲献给官家。那女子不是上选,因为” “你住口!”还未说完就被蔡大人一声吼制止住了。 “这女子非入宫不可,这是圣意。” 子末惊讶地回道:“官家如何得知此女,此女虽说在汴京内有些名气,却也不至于惊动官家。” “你来看看这幅画,这是原画的仿品。”蔡大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美人图展开。 “官家不知何处得了此画,要我无论如何寻得此女进献。” 子末见到了画,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一般,这不是正是照着自己在林间小屋里丢失的那一幅绘制的吗,那画如何到了官家手中! 他抬眼看了下蔡大人,他定未猜到这画原是出自自己之手,即便此刻坦白,也无半点益处,只会败坏溪音名声,让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他当即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说道:“大人,此女是下官挚友,生性散漫,实在不宜入宫,还求大人成全。” 蔡大人见他作如此状,心里也猜到了个七八分,但是本就任宰相不足一年,还是稳固权势之时,此事若是办好,官家定会嘉许,自己日后在朝堂的位置亦可巩固。 思量片刻道:“不可,此事已成定局,我昨日已禀明官家,现已寻到此女,不日便送入宫中。” 子末听到这话,当即提高了声线,说道:“义父,孩儿从未求过义父,只这一事,还望成全。”说罢声泪俱下。 “不必多言了,你要跪就跪着吧,我一路提携你成为天子门生,如今你为一女子为难于我,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吗!” 说罢扭头离去,再没有看子末一眼。 他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竟然是因为自己,竟然是自己害她如此。那么明媚的一个女子,当今官家何其薄幸,她却要成为他的女人,永远被圈禁在四方城内。而这一切,都因为他一时兴起绘制的一幅画。若不是他,她依然是那个可以在林间自由自在的小娘子,是汴京城内千金一曲的琴师。 不行,我不能如此,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他暗暗发誓道。 想了片刻,忽生一计,只有世间再也没有溪音这个人,此事或可得化解。 宫里的钟太医与自己交好,他便回宫立即去造访。 “钟大人,我有要事相求。” “何事如此慌张?” “这世间可有假死药?” “这那都是书里胡乱写的,哪里就有这种药呢。” “果真没有吗,我有急用。” “倒是有种类似的,可使人陷入昏迷,面容似死人一般,呼吸减弱不易察觉,但服药后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后便会醒来。” “这药可伤身?” “那倒不会,只是时效较短,也鲜为人用。” “求大人赐药,某感激不尽,日后定效犬马之劳。” “你要这药有何用?” “大人莫问了,我也不想因此事连累大人,望大人见谅。” 待拿到药后,子末一路快马加鞭将其送到溪音手中,万般嘱托,一定要在蔡大人的人上门之前使用。 溪音接过药,仔细端详着,笑道:“这小药丸小小一颗,竟然如此神奇。如此,多谢子末,子末兄。”说完还乐呵呵地请他饮茶。 他内心百般愧疚,欲告知她真相,口里却似含了千斤重般无法开口言明。 她还宽慰着:“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的,你看你一路跑来,这满头大汗的。”说完拿出袖中的帕子为其擦汗。 阁主与几位阁内的旧人都知晓此事,愿意为其掩护,躲过此劫。 几日后,到了蔡大人接溪音入宫的日子,几个随从和蔡大人竟然一同前来,颇为隆重。 才至阁中,林阁主翩翩而至,施施然行礼道:“草民见过蔡大人。” “起身吧,命你那女子速速下来。” 月茗假意去楼上唤溪音,房内无人应答,推门而至,见溪音悬于梁上,虽知是演戏,却也着实吓了一跳。大喊道:“不好了,阿音自尽了!” 一众人听闻喊声皆闯进房中,将溪音从上面抱下,试其口鼻,果然没有了呼吸。 阁主伏尸痛哭,将溪音搂在怀里,哀恸道:“我的阿音,你怎么如此想不开!” 蔡大人知此女最为狡诈,命人去探此女鼻息,一旁的随从去试了试,果真是没了呼吸。 “大人,人确实是没了。” 蔡大人大怒:“明知此女是官家所要,你们还能让此事发生,待我禀明官家,清音阁上下怕是一个也不能活!” 大家纷纷跪在地上:“求大人饶恕草民们,此事实在是事发突然。” 阁主恐药效过了,遂说道:“大人,可否容草民先将溪音安葬,这孩子与我感情颇深,如今就这么去了。”一边说一边流着两行清泪。 “不可,此女违逆圣意,须得鞭尸丢于乱葬岗!”蔡大人气得怒发冲冠。 此时月茗忽然上前来,趴在溪音“尸身”上哭道:“阿音妹妹,你如何就舍我们而去了!” 说完她眼神一变,赶忙试了试其鼻息,道:“阿音,阿音,她好像还有一丝呼吸,快请大夫!” 众乐人和阁主皆神色大变,月茗竟然临时倒戈,这个谎怕是扯不下去了,只得顺着这线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