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娘见女儿不听劝,气得脸通红。但她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今天先跟女儿通个气,等过些天,她知道日子过得有多辛苦了,再劝说一番,没准就成了。 在女儿家歇了两宿,王老娘拎着二十来个新做的苞米面馍馍和一小块猪皮回去了。 时光荏苒,倏忽而过,孙家在冷清和悲痛中度过了春节。 进入春季,农人们开始忙碌春耕。孙家只有六亩地,地不多,但耕种起来却不容易。孙家没有牛,以前都是孙大郎帮有牛的人家干活,对方牵着牛过来帮他们耕地。 如今孙大郎不在了,孙鸿年纪小,别说帮人干活,单是干自己家的活已吃力,只能花钱雇人耕地,偏偏这时候大家都忙着春耕,雇人也不容易。王氏急得一嘴水泡。 幸好孙鸿虽然年纪小,却有一把好力气,人又勤快;孙梧桐可以在家看弟弟,做饭烧水,王氏也能抽空下地干活,紧赶慢赶,总算是把地都种上了。 王氏以前哪里吃过这种苦,未出嫁前,王家有三个男人,才三亩半的地,根本不用她下地。她平日里只洗衣做饭、绣些手帕鞋子之类的售卖。嫁给孙大郎后,孙大郎舍不得她下地,加上后来生养孩子,更是不用去地里干活,连猪草都是孙梧桐去割。 忙完春耕,王氏累得浑身都疼,脸晒得黑红。夜里身上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她就想起孙大郎的好,忍不住落泪神伤。 王老娘又挽着个小包袱来了。她进村子的时候正碰上孙梧桐在路边的野地里割猪草,成哥儿在不远处看蚂蚁搬家。 隔着老远,王老娘就亲热的叫道:“梧桐!” 孙梧桐站起来,礼貌的答道:“姥姥!”又招呼弟弟过来,把他往王老娘那边推了推,“过去吧,姥姥来了!” 王老娘一把抱起跑过来的成哥儿,眼神却落在孙梧桐身上。“你娘呢?” 孙梧桐被王老娘看得浑身不自在,觉得王老娘很是反常,以前她见过王老娘三四回,王老娘每次都是斜着眼睛看她两眼,突然这么亲热的和她说话,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在地里干活呢!”孙梧桐不动声色的回答,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知这老太太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家里没人,孙梧桐的猪草已经割得快满了,便收拾了镰刀和王老娘一起回家去。 傍晚时分,王氏回来了,一家子简单吃了晚饭,孙梧桐去洗碗,王氏和王老娘在炕上说起话来。 “闺女,上次跟你说的事情想好没有?”王老娘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不都说过了吗?不改嫁!”王氏有些生气。正月里她回了娘家一趟,当时孙大郎还没出五七,娘家人都一个劲的劝她扔下儿子独自改嫁,气得她只呆两天就回了小北村。 王老娘也不恼,自顾自说了起来,“这次啊,娘真给你找了个好的,家里有一百来亩地,你过去了就是奶奶,不用下地干活,银子随便花。” 王老娘接着说道:“孙家三郎今年十四,虽然也能干些活计,但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有很多重要的农活还干不了。这个年纪,又正是长身体能吃的时候,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顿吃两个大馍馍都不能饱的。那个孙梧桐,小丫头片子,又黑又瘦,活干不了,饭却不少吃。成哥儿就更不用说了,你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能拉扯过来吗?” 王氏想起刚刚结束的春耕,她累死累活的张罗,好不容易才把地都种上了,想到以后一直都是这种日子,心里也打起小鼓。那句不用下地更是不断在她耳边回想。 不过她并没有失去理性,“这么好的人家,怎么轮的上我一个寡妇?”她一针见血的指出关键所在。 “他家娘子一直没有生养,想找个好生养的。还是娘和张媒婆关系好,她才先告诉我的。你想,你嫁了过去,生了儿子,那家里还不是由你说了算吗?” 厨房和正房之间的墙薄,孙梧桐边洗碗边听了一耳朵的八卦。难怪王老娘跑得勤,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世界里还没有出现程朱理学那一套东西,女人改嫁是很常见的事情,她也暗自猜测过王氏改嫁的可能性。如今看来,王氏定是要改嫁。 房里两个女人还在说着改嫁的话题,孙梧桐已经洗好碗,她无意多听王老娘吹嘘那户人家有多么多么好、做个生了儿子的妾室有多好,擦干手回到自己的茅屋里。 孙梧桐生火烧炕,春日里夜间依然很冷,看着跳跃的火苗,她突然想起白天王老娘看见自己时眼冒绿光的样子,不像是在看她,倒像是看见了什么宝贝,当时只觉得不舒服,她到底灵魂里已经不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此刻略一思索,便明白王老娘恐怕是在她身上打着什么主意。 王老娘仍没在孙家多住,第二天一大早就拎着个大包袱,款款回去了,正拿着大扫帚扫院子的孙鸿,看着王老娘远去的背影,抿了抿唇,眉头皱起来。孙梧桐蹲在墙角洗脸,见孙鸿脸色不好,低声问道:“三叔,怎么了?” “没事。”孙鸿眼神复杂的看着瘦小的侄女,没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 吃过早饭,王氏、孙鸿都下了地,孙梧桐带着孙成去割猪草,到了四周无人的野外,孙梧桐蹲下,看着成哥儿,问道:“成哥儿,你姥姥包包里装了什么呀,鼓囊囊的。” 别看孙成小,但已经会说话,也能看明白事情。 “黄黄!姥姥要,娘装的,这么多的黄黄,”成哥儿比划着。 果然是粮食,孙梧桐的心沉了沉,孙家的粮食也只能是勉强够吃,王老娘没回来都要带走一大包,要再来几回,过俩月,存粮没了,夏粮上不来,王氏是改嫁走了,他们还不得挨饿? 吃中午饭的时候,王氏吃着吃着就停了筷子,看着成哥儿一动不动,孙梧桐和孙鸿互相瞅了瞅,装作没看见。 收拾完碗筷,孙梧桐去猪圈里找孙鸿,孙鸿正忙着喂猪。 “三叔,娘今儿个下地,可也是总这么出神?” 孙鸿一个小叔子,自然不会时时刻刻关注着寡嫂的一举一动,“没仔细看,不过我们今天干的活,比往日少了不少。”说完,孙鸿也发现了不对,今天干的活和昨天一样,速度应该差不多,他没有偷懒,那就是王氏…… 王氏恐怕是有些动心,孙梧桐有些担忧,她并不怕王氏改嫁,王氏若改嫁了,家中就剩一个宠爱她的三叔,日子倒还好过些,没有王氏碍手碍脚,也方便她行事,她有信心,用不了两年,就能让孙家不愁温饱。她担心的是王老娘,王老娘到底想干什么呢? 孙鸿见侄女蹙眉不知在想着什么,安慰她道:“你娘没事,小孩子别瞎担心。” “嗯!”孙梧桐冲小三叔甜甜一笑,总归她是不怕王老娘的,防着些就好。 为了哄侄女开心,孙鸿笑道:“再过几日,三叔带你去镇上玩去,听说过些天要征兵,现在镇上可热闹了!” 征兵?孙梧桐眉心一跳,“三叔,你会不会也被拉去?” 孙鸿敲了敲孙梧桐的大脑袋,“咱们家就我一个男人,而且我还没满十五呢,放心吧,轮不到咱们的。” 孙梧桐还要再问,却听见王氏在院中大骂:“还不赶紧吃了早饭去干活?” 孙梧桐忙去厨房准备早饭,没来得及再多跟孙鸿细问。 过不几日,淅淅沥沥的下起春雨,这雨缠缠绵绵,连着下了好些天,地里泥泞,农人们干不了农活,只能在家做些活计,也有那懒惰的,就到处游手好闲起来。 这日孙鸿去了山上的道观,他是观里老道士收的俗家弟子,隔段时间就会去观里呆上个一两日。孙梧桐做完该做的家务活,去二叔公家找二丫学绣花,家里就剩了王氏和成哥儿。 院门虚掩着,村子里的人都没有大白天叉门的习惯。 王氏正在炕上逗儿子玩,一抬头,见门口竟然站着个人,吓得她心口一阵乱填,细看才发现那人是村头住着的刘万根,她拍拍胸口,顺了顺气,强作镇定道:“刘万根,你这是干啥,有事你不能在院门口喊一嗓子吗?非得这么装鬼吓人!” 刘万根在小北村,乃至于青石镇,都是有些名气的。他家中贫寒,为人又懒,三十好几也没讨到个媳妇。成日里就好东钻西窜,游手好闲,是出了名的浑人。 “我还以为屋里没人呢!”刘万根笑嘻嘻的看着王氏,“嫂子也不请我进屋喝口水?” 王氏白他一眼,“你家才隔多远,要喝回家喝去,喝多少都行。” “嫂子家的水甜!”刘万根仍是笑嘻嘻的,“今儿就嫂子自己在家吗?我瞧见梧桐和三郎都出门去了。” 见他这样,王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恶心的不行,又不敢和他硬碰硬,她抱起儿子,往外走去,“成,我去灶间给你取点热水。”她推开挡路的刘万根,反手把门扣上。 刘万根歪歪垮垮的跟在王氏身后,“还是嫂子对我好!” 待走到院子中央,王氏指了指厨房门口的水缸,“才想起来,锅里没热水了,你自己舀点凉水喝吧。”她想趁着刘万根喝水的功夫,抱着孩子出去,省的纠缠起来,被人看见坏了自己的名声。 刘万根却根本就不是来喝水的,见王氏要出门,忙快走两步,拦着道:“嫂子,我可不喝凉水。” “那就没得喝了。”王氏柳眉一瞪,恨不能踹上几脚。 “我就想喝嫂子嘴儿里的水,给我一口立马就走。” 刘万根贴了上来,成哥儿吓得紧紧抱住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