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途中谁也没心情说些玩笑话来活跃气氛,萧沅从惠娘家出来后心情便很沉重,她捏着雪白皓腕上的淡蓝色琉璃手镯,眼中晦暗。
“在想惠娘一家?”景暄垂在身侧的手指将收未收,他很有一种去抚平小姑娘紧皱眉头的冲动。
“不全是。”萧沅轻摇了一下头,她食指按了按鼓鼓直跳的太阳穴,纷杂的思绪像雪花般涌入脑海,她头疼得厉害。“我在想惠娘家这种状况在上京定然不是独一份,天子脚下,尚且有人食不饱穿不暖,那大昭的其他地方呢?他们的生活条件是优于惠娘家还是低于惠娘家?”
“公主也觉得今日赠送惠娘家碎银并非长久之计?”
萧沅轻叹了口气,怅然道:“我当然知道仅是赠送碎银只能改变惠娘家一时的现状,也知道这样做并非明智之举,只是瞧着那个比阿璟小不了多少的孩子,到底心有不忍。”
她末了有些茫然问道:“太傅,我们能改变大昭吗?”
他们能否让百姓安居乐业,使得男有份、女有归?
未出宫前,她的世界里皆是雕龙画栋、美食华服、宫婢成群,父皇宠她,从来都是她要星星绝不摘月亮。父皇驾崩后,她虽在朝堂上吃了不少瘪,可长公主该有的待遇她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她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清晰地体会到这天下的百姓都是大昭皇室的子民。似乎她的生命中除却斗倒奸臣,肃正朝纲,更应该像一个真正的为君者,让天下子民安心。
“会的,公主与陛下一直很努力。朝中有老师,有许多朝臣仍心向陛下与你,臣也会陪在公主身边,帮公主达成夙愿。”
景暄的话语温和且坚定,一如当年先帝驾崩,皇室动乱之际,萧沅疲于应对如无头苍蝇的朝臣和心怀不轨的宗室,她看着太傅说,太傅,父皇驾崩了,阿璟还小,朝廷动乱不休,我真的怕。
她怕守不住父皇留下来的江山,也怕连自己和阿璟都护不住。
那时的太傅做了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僭越的举动,他将宽厚温暖的手掌放至她冰冷甚至沁着冷汗的额头,他道:“别怕,臣在。”
萧沅当时强忍着哭腔道:“太傅会一直陪着我吗?”
原本定了新帝即位便辞官的景暄却点头道:“臣会一直陪着公主。”
臣会一直陪着公主。
臣也会陪在公主身边。
萧沅眸中水光微闪,嘴角扯出了一个上扬的弧度:“嗯。”
再后来便无话说。
车外的陈柯静默听完了全程,他将马车驱得又平又稳。
回到宫中天色已晚,折腾了一天众人都有些劳累,景暄也歇在了小皇帝为他准备的宫殿。
次日早朝罢,萧沅刚带着小皇帝到长乐宫准备处理政务,就见青衣来禀告,说是陆离求见。
萧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他如果没猜错的话,从今日开始,陆离就是他的太保,负责教授他武艺。
“阿姊。”小皇帝抱着萧沅的手摇晃撒娇。“可不可以不学武艺?如果非要学的话能换一个太保吗?”
“我在朝堂上要受陆康的气,回到后宫还要看陆离的脸色。”
小皇帝碎碎念,很是不开心。
萧沅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璟,然后抓过他的手,将上方的袖子掀开露出白嫩的手臂,她捏了捏像藕节似的小胖胳膊,只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萧璟瘪了嘴,委屈巴巴道:“青莞帮我打听了,再过几年我就会抽条,长成像太傅那样如翠竹般清瘦的男子。”他末了还郑重其事的强调了一句。“阿姊莫要瞧不起人。”
青莞是伺候萧璟的大宫女,长他三岁,照顾他很是尽心。
萧沅很给面子的看了一眼太傅,再看一眼萧璟,然后给了小皇帝一个眼神,无声问道“你信吗?”。
萧璟看着自己的胖手,再看了看太傅那明显就很清瘦的手腕,陷入了自我怀疑。
“嗯。”萧沅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微蹲身子与萧璟保持相同高度,循循善诱道。“现在知道差距了吗?阿姊没指望你瘦,也不会让人撤了你的荷包里脊。替你寻太保,是想让你能够强身健体,长命百岁,活得足够长久才会少留遗憾,知道吗?”
萧璟蓦得想起了什么,他刚想出口安慰:“阿姊……”
萧沅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道:“陆离是太保最好的人选,我们可以质疑丞相的忠诚,对他和他的儿子不喜,但他确实对陆离的教养十分上心,你别不乐意。”
好生教导一番后,萧璟面上的抗拒之色淡了许多,萧沅见此道:“请陆校尉进来。”
“臣陆离见过陛下,长公主。”陆离单膝下跪,规矩做得十足十。
这让萧沅觉得有些稀奇,虽然这只是她第二次见陆离,但从上一次看来,这位小陆大人是个极有气性的人。她不过是小惩大诫,让他暂居上京,找人替了他的中垒校尉之位,他便一副饱受屈辱的模样,现下又让他进宫给阿璟教授武艺,他竟未曾表现出一丝不快与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