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朱笔未顿,细长隽秀的行楷在折子上又写了十数个字,直到将西北增收盐课的折子驳了个狗血淋头,魏郯才终于停了下来。
“跟了我八年,也没让你长些眼力。”魏郯放下笔,嗤了一声,“你这双招子不如戳瞎了了事。”
他骨节分明的手恹恹地执了折子轻晃,墨迹缓慢地干涸。
“梯云纵的噱头虽大,动静却并不小,琉璃瓦移了位、宫墙上粘了灰、芦苇叶上的指纹没擦……处处皆是破绽、步步留了把柄,也就是你赞得起劲。”
我怎么什么破绽都没发现?魏七吐了吐舌头。
尽管如此,魏七亦尝试着劝解:“可是干爹,您未免也苛刻了些。您说的痕迹,不过几块灰渍、几枚指纹罢了,有几个人能注意到?哪能真有话本里所说的那些风过无声、雪落无痕的人物?”
可话刚说完,魏七自己就愣住了。
——可不就是有那么一人嘛。
在太和殿的梁柱上没留下一个脚印,在尚宝监的宝函上没留下一枚指纹。
随手一掂就能说出钱袋里有多少银钱,无需芦苇草叶就能在水面行走如履平地。
不谈她妙手空空的本事,就是将她的轻身功夫单拎出来说,这些日子见的那些个“江湖好手”,又有谁能比得过她一根手指头?
无怪乎干爹一直没瞧上他们——在见识过翡翠真玉之后,谁还能着眼于玛瑙玉髓之流?
要不然……
魏七试探地看向魏郯。
不知是不是同魏七想到了一块去,只见魏郯抿了抿唇,深邃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恼意。
“给我继续找。”
他的嗓音骤然变冷,教魏七下意识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干爹的心思可真难猜。
*
此时。
霜余坊中,伎子鱼贯而入。
一个红衣伎子有意无意撞了一下魏七的肩膀。
他定睛一看,正对上一双清凌凌、黑津津的眼睛。
魏七瞪大了眼珠,眼睁睁地瞧着那人从伎子群中挤到了最前方,朝着主座上的魏郯就过去了。
他上前两步阻拦,正听见了一句“放肆”。
可那熟悉的呵斥下半句还没出口,他家的督公大人、他的亲亲干爹、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盛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就被那人结结实实地堵了个满怀。
“是我。”魏七听见她低声对魏郯说。
是你怎么了!
是你就能坐在我干爹身上吗?
魏七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