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孟夫人照旧不管事,治办年事这种宣誓家权的大事仍是交由尹夫人来主持。
天刚明,江府上下院里喧哗嘈杂,管家的婆子汲汲忙忙的吆喝指使着各房各院的下人长工们,恨不得把整个江府大院乃至角角落落都洗个一遍。
一时间府里各个院里都是忙忙碌碌的下人、长工,没有谁是不忙活的。
叶妧蓁也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生怕吵醒了身旁还在熟睡的小家伙,自那天起,两个人的感情越发深厚,她便和江砚同床而眠了。
掀开帘子出了屋子,正要去打水洗个脸,还未过拐角,便听见前边一团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扶着墙,放轻脚步靠近。
便看见是一个胖墩墩面容的妇人,鬓边已有银丝,瞧着该有五十岁了。
妇人站在数个丫头跟前,冷声道:“快过年了,你们可仔细着,你们这院子里的人都是大太太给二爷的,正经主子是大太太和砚二爷。二爷身子才好些,你们做事都要小心点,好生伺候着,不该吃的不许吃,不该碰的更不许碰,别给二爷招来不干不净的。”
小丫头们齐声道是。
其中,春雨唉声叹气:“都是叶姑娘不好,之前荣妈妈还说她是砚二爷的福星呢,若她看好了二爷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夏梨掩嘴轻笑:“荣妈妈那天怕不是吃了几口酒才这样说的吧。”
妇人闻言,眉梢间泛起了笑意,道:“我可告诉你们,虽不知道大太太什么想法,可二太太说了,什么福不福星的不过是老太爷一厢情愿罢了,老太爷愿意把她当宝,可与咱们无关,咱们只管伺候好砚二爷便好。”
春雨脸上有点得意,道:“我知道,咱们每日敬她一声‘叶姑娘’,她也不敢应的,不过也是,就她那样儿,消受得起么?”
不等那群人笑完,就听见有一严厉的训斥声在另一头响起。
“你们这些死丫头,又围在这里说什么闲话?院子的活儿多得很,还不快去!”
那些小丫头一看是这院子的管事文嫂来了,个个都及时闭了嘴,朝妇人福了福身就跑了。
文嫂走近妇人身边,淡淡地问:“大太太还未起吗?”
妇人上下扫她一眼:“自是起了,难道还像那位吗?仗着二爷年纪小贪睡,就也跟着胡闹。大太太仁慈,因着哥儿受伤便免了晨昏定省,可也不该一点规矩都不懂呀,你该多提醒才是。”
叶妧蓁听得脸色泛白,屏气凝神,扶着墙的手指用力一按,也跟着泛白了,就又听见文嫂道:“您都说是太太仁慈,那叶姑娘何时起又有什么关系,合着砚二爷喜欢就好。您是太太屋里的人,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太太找不到您,又要心烦。”
“哼,是谁惹得大太太心烦还不知道呢!”妇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便甩袖离开了。而文嫂也转身去忙了。
一大早就听见这一顿数落,躲在角落的叶妧蓁浑身瑟瑟发抖,泪珠子簌簌地落下,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从来不敢使唤春夏秋冬四个丫头,连打水洗漱这样的事情都是自己亲自做的,以为自己夹起尾巴做人就无事了,没想到还是会招人闲话。
她浑身泄了气似的靠在墙上,一想到今后都要被人嘲笑低看,又是懊悔又是难过,顿觉人生无望,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却听得远处传来脚步声,和下人的嬉笑声,妧蓁赶紧擦了把脸,便兜了远路去打水洗漱。
回到屋里,心情平复了许多,她拿起一根粗红绳将长长的头发挽成一个蚌珠头,别了一只粉贝蝴蝶簪,一身素色的棉布袄,干净低调。
穿戴完毕后,心里还是因为那些闲话而有些委屈,她望向镜中的自己,深呼一口气,便起身拿着鸡毛掸子在屋里晃来晃去,触碰不到的高处便踮起脚来,小心翼翼地打扫,家具架子陶瓷摆设等通通擦了一遍。
在心里不断念叨着一句,她不是什么什么福星,她必须什么都做。
好一顿收拾,等整理完的时候,那精致的鎏金西洋座钟已经是指向了八点。
屋外,太阳逐渐升高,耀眼的初阳从门帘子的缝隙中迸射进来,打落在屋内的大大小小物件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她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向屋内略一环视,焕然一新,整个人心情都好了许多。
感慨的同时,她身后传来了一声软软嘤咛:“妧蓁。”
转身一看,江砚一手坻着木门边,一手揉着眼睛,仰着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小嘴微微嘟着,仿佛还没睡醒。
许是小家伙的营养充足,不但伤势好得快,个子也长得十分的快,叶妧蓁微微弯下腰便能与她对视了。
“我吵醒你了吗?”
叶妧蓁认真凝着她,因为刚从被窝里出来的缘故,小家伙的墨黑短发乱糟糟的,头顶上有一小撮高高翘起。
她摇摇头,小嘴巴却忍不住连连打起哈欠,大眼睛因为困意未退,溢上了一层湿意。
“今天天气不错,二爷想不想出去玩....”叶妧蓁伸出手,将那一小撮头发抚了一下,按了下去,存心要逗她:“你还困?要不再睡一会?”
听到能出去玩,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她立刻用小胖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困不困,我要出去!”极力否认。
江砚在这个院子里快窝了两个月了,除了洗澡,孟夫人更是不许她踏出正屋一步,连大小便都只能在屋里用夜壶解决,有好几次还被叶妧蓁撞见个正着,望着女孩偷笑的样子,她都快郁闷坏了。
小身板往前倾了倾,而大眼睛目光酌亮,努力地朝叶妧蓁放光。
看着小家伙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她忍不住一笑,随即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你到床上等我,我去打水来给你洗漱,再去和文嫂说一声。”
小包子脸瞬间像绽开的花儿,点点头,转身,哒哒哒地往内室跑去。
江砚脑袋处原先短秃秃的一块也长回了软软的黑发来,将长长的疤掩住,只要不认真看,便不会注意。
等江砚洗漱好了,叶妧蓁拉着她装扮了起来,许久没出门,又担心小家伙会着凉,便给她套了一件里外发烧的翻毛狐皮马褂,下系行裳,脑袋上戴着同款的翻毛暗色瓜皮帽,整个人看上去圆滚滚的,可爱极了。
只有一张白嫩小脸和两只胖嘟嘟的小手是露在外面的,就差没整个人都捂起来。
主厅,冬云正在梨木八仙桌上摆着早膳,有烧饼、豆汁焦圈,今天还添了糜子面煮成的面茶,都是大厨房现做好,由文嫂送来,那香飘飘的味道,真是让人胃口大开。
冬云见两人出来,忙福身请安,便立在一旁。
叶妧蓁将面茶盛在小瓷碗里,按着记忆中路边摊子师傅做面茶那样,舀一勺芝麻酱能提起来,拉成丝状转着圈地浇在面茶上,又在表面撒芝麻盐才放到江砚的面前。
“文嫂说只要二爷乖乖吃了早餐,就可以出去哦。”
她没吃过几次面茶,只有跟着舅舅出去做散工的时候,才会带她去路边相熟的摊子吃上几回。所以她还是第一次做这个,还好没撒出来。
接着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面茶是糊糊的,颜色嫩黄,满满的一碗,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