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那天才来了个电话,说家里忙得走不开,得等下次有时间才能回。 至于这个下次是什么时候,其实即便不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谢老太太没说什么,这个二儿子什么德性她早就知道了,以前老头子还在的时候,他是不敢不回的,前年老伴儿去了,她就猜到这家里没人能压得住了,这不,去年过年时好歹还能见个人影,今年倒好,连人都不回了。 谢老太太一直挺后悔,若早知道当年让他读书就读成这个样子,她是宁愿让他溺死得了的。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也不是不知事的人,知道这老二一家都是势利,稍微发达了点就担心被老家的人缠上,可他们也不想想,所谓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谁还没有个潮起潮落的时候,亲人出了事连个面都不露,他日自己要有个什么,还能指望别人搭把手吗? 何况不是她老人家自夸,若是真有那么不要脸一心想吸他们血的,她头一个就不答应。 可是这人也真是好笑,他们还什么都没干呢,人家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撇清关系了。老二媳妇也就罢了,到底外姓人,可是这老二好歹是谢老太太亲生的,一把屎一把尿养得这么大,辛辛苦苦供他念书出头,当年家里穷得当裤子的时候都没放弃他,娶媳妇的钱还是他们一家子凑的,如今这么着急忙慌的要撇清,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老太太也觉得心寒呀! 谢老太太当即撂了电话,回头就和家里人说了:“以后,咱们家就当没这个人吧,有什么事,都别去找,他们巴不得离咱们远远的,若是他们日后有事找上来,你们也别理会。”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是有些颓然的。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有时候她也茫然,一样的儿子一样的养,怎么就出了老二这么个德性的呢? 家里人都安安静静的准备年夜饭,没人敢叨扰到老太太,谢南音想,幸亏她爸没把他们去省城的遭遇说出来,不然老太太只怕更生气。 不过,谢老太太是个明白人,那样的亲人,确实已经不值得他们再打交道了,便当个陌生人吧。 小孩子过年是最开心的时候,毕竟不像大人要顾及各种人情往来,谢南音她们就负责吃吃喝喝收利是。 年初二的时候姑姑一家回来,因家里地方小,周潭去了她家睡,谢南音又回了大伯家和谢老太太一起,因着之前的相处,比起其他的表兄妹,周潭显然对谢南音更亲近些,谢巧云她们瞧了,脸色都不太好。 谢南音自然也发现了,不过这也是难怪的,十根手指还有长短呢,她也并没有打算就要顾忌她们的心情远离周潭,不说别的,这表哥是难得的有想法性格还好的人,何况年前他们一块做的小生意,谢南音除了本钱其他什么力都没出,周潭却一点亏也没让她吃,这绝对是个实在的合作对象。 周潭后来也发现了另外两个表妹的心思,不过他虽然有些尴尬,但也只是稍微注意了些,却并没有因此就多亲近她们,说白了,他们这样的表兄妹关系平日里也就逢年过节才见上一面,何况年纪相差好几岁,从小长大的环境也不太一样,你要他把她们当亲妹子看待,这也实在有些难为人,话题都聊不到一块的。 谢南音就不同了,她脑子活,做事干练,性格又乖巧贴心,再有那经常见面的缘故,周潭自然而然就能和她亲近起来,也有些怜惜她小小年纪跟着残疾的小叔讨生活,于是彻底把她当妹妹看待了,平时自然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因此过年了一块吃饭或者做其他事的时候,周潭都很自然的多照顾她,这种事于他来说已经成为了习惯,所以和其他的表兄妹一起,亲疏远近就被对比出来了。 好在也只是在母亲娘家住个一两天,周潭就跟着他父母回城去了。 谢南音在老家也没住多久,过完初三就走了,因此谢雪梅姐妹俩的那点小心思,最终也没对她产生什么影响。 谢南音回了县城才比较忙呢,店里重新开张前,她还和谢国庆一块去拜访了蔡杰,正式定下了教授画画的师徒名义。 然后平日里上午去蔡杰家学画画,中午回店里帮忙,空闲的时候写写作业看看书,这样悠闲又忙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郑迟和他妈回来。 早在谢南音回城之后没多久,郑迟的电话就从省城找过来了,他们家这时候还没装电话,郑迟是直接打到谢桂花的杂货铺里的,这小胖子忒啰嗦,拜个年也就罢了,他还杂七杂八的说了一大堆,还抱怨了一通关于他堂弟抢他玩具的事,把谢南音给郁闷的,不知道接电话也要钱吗! 碍于之前郑家人对他们父女俩的帮助,谢南音才没直接撂电话,好歹听了十来分钟,谢桂花不肯收她的钱,南音才不能占这个便宜呢,把钱放下就跑了,谢桂花喊她的声音都被她丢脑后了。 结果郑迟回来了更没个消停,听说了谢南音去蔡杰家学画画的事,他心血来潮,非要跟着去了。 更让谢南音郁闷的是,郑迟这小子,画得居然比她还好。 谢南音愤愤不平:“你肯定学过的吧,我都学了半个多月了,你怎么可能比我还画得好!” 郑迟得意的扬起眉毛:“学校老师教的算不算?” 学校老师其实也有绘画课的,但是那种拿着小本子画的儿童画,根本和这种正式画画搭不上边。 谢南音不信,看郑迟的手,发现这小胖子虽然一双手肉乎乎的,但是指节纤长,若非人长得胖,估计这双手,还真像艺术家的手。 谢南音摸了摸自己的小胖手不想说话了。 偏偏一旁的蔡杰还在帮郑迟说话,他刚才一直在仔细看郑迟的画,他一开始只是让他们画花瓶,本来并没有很认真的教,但是此刻却看得非常细致:“他确实没学过。” 蔡杰见自己小弟子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他画画的手法和姿势都不熟练,显然没正式学过,不过,他可比你有天赋得多。” 他指着画上的花瓶道:“你看见没有,他画的很细致,花瓶左侧有个划痕,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但是他画了,而且,你再看投影的角度。” 谢南音本来还有些敷衍的,听着听着却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她一开始学画画,就只是想学素描功底,让自己以后能把记忆中的各式衣服裙子画出来,可以说,目标明确,根本就不是当艺术家的料子。 而蔡杰这位老师,谢南音看过他画室里的画之后,就知道这人肯教她,绝对是大材小用了,因为他不仅会画油画,甚至国画也画得好,谢南音不会专业的鉴赏,但一副画画得好不好,有没有感情,那多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 所以蔡杰教她的基础,她虽也学得认真,但也知道,自己不是走画家的料,故此,双方都觉得这份师徒情,说是情分还真有,但要谈到传授衣钵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 蔡杰如今看着郑迟的模样,才是真正的见猎心喜,谢南音此刻,还真有些服气了。 她问郑迟:“你说想和我一起学画画,是认真的吗?” 蔡杰对她这样好,谢南音也想让他能收一个真正的有天赋的徒弟。不过,这还得再考验一下,郑迟虽然现在看起来确实有天分,但万一他只是想三分钟热度玩玩呢? 蔡杰显然也知道谢南音的想法,他只是笑了笑,说:“如果你想认真学的话,我倒是还能教你几年。” 反倒是一开始有些得意的郑迟,这一刻见他们这样认真的问这个问题,他却迟疑起来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现在的这个问题,好像不能跟之前那样随便回答。 郑迟愣愣了一会儿,他拿起刚才画画的铅笔,突然间想起之前画那幅画时的心情,好像很平静,心里什么都不用想,脑子里只有把想画的东西画出来,那样自然,又全身心的投入,画好的时候,感觉比吃了一顿大餐还高兴。 他看着谢南音双眼亮亮的看着自己,抬头对上蔡杰略有些期待的眼神,良久之后,他才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想学画画。” 郑迟这一次说的学画画,可不是像之前那样简单了,蔡杰让他回去和郑妈妈谈过,认真的讨论了之后,才正式定下来,并且确认了师徒关系。 就这样,谢南音学画画还没学出个皮毛来,就多了个跟班师弟。 然而,谢南音根本没法让郑迟叫她师姐,一方面,郑迟真正的年龄比她还大一岁,最最关键的是,郑迟没认真学之前就能超越她这菜鸟,等郑迟凭着天赋,学得也认真,那进程是一日千里,谢南音这小菜鸟只能彻底把师妹的名义坐实了。 不然说出去不好听呀,她可不想别人夸郑迟的时候提起这么个师姐来,如果是师妹,那比他差,就是应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