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素衣,落落而立在袅袅茶烟中的说书人,眉眼生动,布衣长衫,返璞归真,气度清雅至极,确有味道。
问话的中年男人都不禁看呆了,忘了抽烟,张着大嘴,一巴掌拍在大腿肉上,疼的呲溜牙还忍不住叫声“好!”忙又接着问道:“然后勒?”
说书人语气一顿,接着说道:“咱酒泉关荒凉一些又何妨。将军壮志存高远,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金戈铁马,收复河山,百战之死而无怨!”
话及此处,说书人手中的折扇“呼呼”的一开一合,与有荣焉的拍胸扬眉,一腔英雄豪情。随即又抄起条桌上的清茶盏,胡塞了一海口,接着讲道:“客官们可是有目共睹,在老将军的努力下,外敌平了,日子安稳了。现下咱这酒泉关虽不比京城那般繁花似锦,百姓们却也安居乐业,别有一番滋味。”
台下顿时又是一阵起伏不定的叫好声,新一轮的打赏又随之而来。
徐文蓉抿了抿嘴,暗喜:“今儿个收获颇丰,下了堂,正好可去留香斋点个大螃蟹,打牙祭。”
心下如是想着,面上却半分不显,继续心目不斜视,亭身而立的站在这说书台上。
…
“城破了!李老将门满门都战死了!”
茶楼外闹市街道突然传来凄惨的叫声:“北蛮子打进来了,赶紧逃命罢!”
茶楼里顿时嘈杂一片,混乱不堪。
北蛮子凶狠无比,凡是攻陷的城池必要屠城,所到之处,必是寸草不留。听得闹市如此一声喊,城门外又是哀鼓声鸣,百姓们那顾得真假,当下便是卯起来逃。
徐文蓉心下一沉,倒也顾不得惊慌,弯腰抽出高台侧边的一个鼓鼓攘攘的书包,顺手摸了一把桌底的黑灰,胡乱几下抹在脸上,接着左右一扯,半新不旧的青衫长袍翩然落地,露出一身灰乎乎,看着不打眼的劲装来。然后一刻不停的跟着涌动的人流朝城门方向跑去。
虽然文蓉直觉今个儿城破之事,事出突然,怪有蹊跷,但现下她也顾不上真假,只得紧跟着人流,逃到城外再说。
酒泉关这近三十年一直是压着北蛮子打,现下好容易北蛮打进来了,断然不会轻饶这城中的人。轻则是刀剑下的枉死之鬼,重则是亡国屈辱中饱受柔躏的奴隶。
常年女扮男装混在市井中说书的徐文蓉自是比谁都清楚。此时此刻,一定要在混战中趁机逃出酒泉关,这是她唯一的活命机会了。当下大气都不敢出,紧背着书包,亦步亦趋的跟着逃难的人群。
大队伍好容易来到城门上,却遥望见一个身穿黑色镶金边铠甲的年轻将领,身姿挺拔地立在染血的城池之上。他目光深邃凌厉,透着深沉的嗜血之感。
“不好!这看着是内鬼,只怕今天不会让这城墙下的人活着出去!”徐文蓉身子一僵,心里已然明白,赶紧转身朝东城墙跑去。
今年五月大旱,附近的城镇都遭了灾,老将军体恤灾民,在东北城墙角跟儿开了个小门,好让灾民进城。为了预防有北蛮奸细浑水摸鱼混在灾民里头进城,这小门处常年由老将军的嫡系镇守排查,所以目前看来这是最安全,也是最有可能逃出生天的地。
还没等文蓉跑远,就听闻耳后箭如雨下,凄厉痛苦的喊叫和挣扎声响彻天际。
文蓉顾不得回头,也不敢回头,只得撒开腿来,没命的跑。
突然,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定了定神,低头一看,只见一血衣少年,胸前横着一把大刀,眉眼紧闭的躺在一堆箭雨穿叉的尸体旁。
“还有气儿!”
徐文蓉看着少年轻微起伏的胸膛,无暇多想,下意识的拉起少年往背上一放,又快速的抽出腰带,从后往前绕上少年,打了个死结,起身又继续往前跑。
徐文蓉本就高挑瘦弱,此时背上又背着一个十三四岁,半大的孩子,当下行动力便减缓了一半,耳边全是插着发丝掠过的弩箭,沾裳刺肉。
一不留神,短衫贴肉之处,被飞来的羽箭尖穿了一洞,幸得她尚算机灵,听音辨位,扭身一让,羽箭贴着皮飞出。虚惊一场。
不过,经此一着,文蓉哪敢再分神,她紧咬牙根,扯紧了背上的腰带,尽量的弯下腰来,贴着城墙边儿,小步跑着。
就在这时,文蓉突觉劲风扑面,急回头一看,身后突然六支乌金铁箭从四方包抄电射而出,半空中铿铿连声。
羽箭迅猛异常,银光利刃,夹风而至!避无可避!
她心下一震,暗道:“天要亡我!看来姐今天便是要交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