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斓又仔细瞧瞧,这才发现小厮们虽看着眼生,但打头的那个她却是认得的。
那人正是她大伯秋泰曾宅里的管家。
白净脸,五短身,本家姓王,她幼时便见过。
虽说秋泰曾和秋茂彦是同出一脉的秋家兄弟,但两家鲜有来往。
秋斓对自己的那位大伯实在算得上知之甚少,只记得大伯秋是个五品的朝廷命官,家里富庶得紧。
这边王管家见是秋斓立在院里,变脸似的急忙堆上三分笑,快走两步上前亲热道:“阿斓小姐,听闻今春德良小姐病得厉害,我们老爷担心,特地差人来看看。”
“今年城里连根参须子都不好买,有存货的药铺子只怕二老爷一时也拿不出现钱。”
“你瞧,我家老爷专程叫我送根百年的老参来,没想来的倒巧,二老爷出了这事,我们还有些现钱给你们应应急。”
他边说边朝身后的小厮是个眼色,下人们连忙举着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老参铺在盒子里,每根参须都被仔细清理过。
院里站满了秋家的老邻里,都是平头的街里坊亲,谁也没见过这般出手阔绰的达官贵人,如此场面也更是第一次得见。
众人不由得一个个噤了声,瞪着眼朝王管家一行“贵人”身上打量。
秋斓自然也意外,多年来她替姐姐煎的药不少,但基本是些参须参片的下脚料,她还是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整颗参。
不过和周围叔伯邻里的纯粹好奇不同,秋斓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她只觉得王管家贸然的来访和惺惺作态的亲厚难免叫人生疑。
毕竟自见事以来,她连自己那位所谓大伯的面都还没有见过。如此陌生的两家人,又何谈来的雪中送炭?
想到这,秋斓狐疑地抬起眼,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王管家又继续问:“劳烦王管家送参,却又带这许多人是为何?”
王管家关上参盒子,别有深意道:“阿斓小姐是聪明人,这参珍贵难得,我们家老爷本不舍送的。”
“可老爷膝下只有一女,比不得二老爷门丁兴旺,所以就想找二老爷借女。”
“阿斓小姐天资聪颖,眼下已经留头,及笈也就是个把日子。若是肯过继给我们老爷做女儿,别说是一根百人参,再名贵的补品自然也配得上用。”
他说着又笑一声:“再者说,阿斓小姐若是肯过继,自然也能婚配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哥,胜过在这泥窝窝里嫁个凡夫俗子千百倍。”
一句“泥窝窝”骤然惹得围观的街坊们极为不满,但王管家浑不在意,只正眼瞧着秋斓说话:“阿斓小姐,二老爷养着这么一大家子,一辈子太累了。”
“这腿要是断了,日后科举就更是难上加难,你也该为二老爷想一想。”
谁知院里的话音才落,屋里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跌落的声响。
众人寻声望去,才见是被夹断了腿的秋茂彦醒了。他拖着半条断腿跌跌撞撞出门,顺手抄起门边的鸡毛掸子就朝王管家身上扔。
边扔还边高声喊骂道:“滚,快滚。”
“秋泰曾这个……王八蛋,和镇国公府世子有婚约,舍不得嫁他的亲生女儿,就来打我们家阿斓的主意。”
“想都别想!”
秋茂彦越骂越激愤:“城里的参是不是他买空的?料想着拿科举激我,我就肯为一己之私把女儿卖给他?”
“亏他还是个读圣贤书的学子,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家门臊也让他臊死了。”
一句又一句的骂声撒进围绕着的人群。
院里围观的街坊邻居们一片哗然。
且先不说来人是什么名头,就但秋茂彦今儿的样子也是十足失态。
昔日里秋家老秀才虽功名不高,但学富五车品性极佳,绝对是个知行合一的谦谦君子。
可眼下挥舞着鸡毛掸子脏话连篇的那个疯子,哪里还有往日温良恭俭的样儿?
说来说去,大家也都听出了这事情原委,只道是和镇国公府的一纸婚约让老好人秋秀才发了飙。
邻里们顿时也交头接耳,纷纷嗡嘤起来。
先是个小孩问:“那什么柿子是个啥?都结婚了,咋就不嫁个人呢?”
他身旁的人忙说:“憨货,京里国公爷多哩,哪个不是大佛哟,能给国公府看门都是上辈子的福分了。”
随即人群里又有人出声:“镇国公世子沈昭都不知道?当年在京里可是露面就要见血的狠角色,杀人抄家眼都不眨。”
“听闻那沈昭最初本在边军,杀敌不见几何,回了京抄家害人倒是少不得他。攀上别的国公府那是烧高香,攀上镇国公府,那可得自求多福。”
“你看那沈昭自己虽没多少动刀的本事,却也颐指气使害了不少人。老天有眼,那手里血债一笔一笔都攒着的,攒到两年前报应可不就来了?”
“镇国公府里死了个老国公,这新国公沈合荣才袭爵便中风了,紧接着就是那个沈昭,遇见仇家报复,自己又招架不过,只能生生被挑断手筋。”
“我还听面摊上的人议论过,说‘镇国公府里那个’深居简出,后来又染了怪病,现在就算留着条命,那也是个废人,要日日啖人肉饮人血治病,结果越治越重,眼见得没几年好活了。”
好些人听到这,脸上忍不住透出些惊骇:“阿弥陀佛,作孽,作孽哟。”
“再作孽人家也是高官贵人,咱们是泥点子,人家是云须子,咱就是想得人家那病,还上不到人家那个青天。”
“上这种青天作甚,这嫁去不就是送命?”
“都是自家生养大的,何况秋秀才最疼两个闺女,怎么可能愿意把阿斓送进那种地方攀那要命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