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闻言,便又朝小关氏凑近些,伏在小关氏身侧低声说:“陈太医说国公爷这半月进的少睡得多,人瘦了一圈,全靠汤药吊着气。”
小关氏面不改色,只是将擦过手的帕子随手一扔,像听到些无关紧要地问:“还能吊多久?”
巧儿便又应声答:“陈太医开了两副药,说干熬着必然翻不过夏天,大限就在今年。”
小关氏浅笑的脸上这才绽出些更盛的喜悦:“两幅药顶不得什么用,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都给国公爷免掉这些药石之苦罢。”
巧儿眼珠子一转:“那奴婢这就先去找靠谱的人,预备着后事。”
“只不过丧仪是大事,到时候别庄那位若是硬要来,咱们可如何是好?”
小关氏像是听到个笑话,便骤然发笑:“他来?他有命来吗?”
“算好了国公爷临近大限的日子,私下里找陈太医开两幅药,把沈昭药死算完。”
“千万记得,要让沈昭死在他爹前头才好。他早就是个废人了,循王一死,太子也是个没用的胆小鬼,沈昭还想指望谁管他的死活?”
巧儿听到这里,忽然犹豫道:“可那是老国公上书先皇亲封的世子,虽说现在病重难治,可毕竟也没个死相,万一宫里头查起来……”
小关氏对这番担忧浑不在意,颠颠地哂笑两声,晃得头上两绺挑牌似浪般摇:“这么点事就吓破你的胆子了?你个没出息的,难不成想让我送你进宫服侍太子去?”
巧儿皱起眉头:“巧儿惶恐,可是夫人,要不咱们再等一等吧。”
“世子虽不能立马咽气,但终究不是个长命的。何况今日陈太医来,连说话都是吞吞吐吐,要让陈太医再拿个那种方子出来,恐怕不大乐意呢。”
小关氏这才慢吞吞地扶扶鬓角:“傻丫头,沈昭之前都活得好好的,成完亲却忽然暴毙,咱们跟别庄八竿子打不着,这就算查起来,又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
“你还看不出来?那秋斓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替嫁工具,到时候沈昭往棺材板里一躺,只要定下谋害世子畏罪自裁的罪名,谁还会细究?”
巧儿一怔:“这……终归也是秋家的人,秋大人那头会不会……”
小关氏浑不在意地在案上轻磕几下指尖:“秋泰曾想借我们关家在朝堂往上爬,又不舍得嫁自己的女儿,就耍点小聪明,找来个假货来李代桃僵。”
“以为我看不出么?到时候他忙着自保,定然连声也不敢吱。”
巧儿恍然大悟,连忙谄笑着给小关氏茶杯里续上水:“夫人果然妙计,难怪连皇贵妃娘娘送来的碧玺手串也能割爱。”
小关氏不以为意:“一条手串也值得挂念着?长姐送来的好东西缺这么半件不成?”
“这荣华富贵不轻易得,一辈子能风光这么一回,该得笑着阖眼才是。”
她端起续过的茶船,轻吹拂两下撇撇茶叶:“至于陈太医,就更不必担心,他的根在我手里攥着。”
“是当太医院的院使,还是眼睁睁看着从前做过的丑事被抖搂出来满门抄斩。他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怎么选。”
小关氏握住茶船的手紧了紧,直抓得指尖泛白却也不松开。
“我们关家血脉是天生的贵胄。”
“镇国公这爵位,无论如何都要落在我晖哥儿头上。日后晖哥儿便是戴高冠,做驸马,也绝非黄粱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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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城中的繁华景象不同,别庄所在的远郊鲜有人迹,比之国公府的确清净不少,乍看下的确适合静养。
沈昭微掀眼皮的时候正临近黄昏。
滟滟的浓阳早已化作夕照,绕在瑰丽云霞间,镀上一层琥珀似的色泽。
他扶着床栏坐起身,恰逢有人推门进来。
沈昭慢条斯理地抬抬眼,脸上的表情倒是不曾发生什么变化。
来人白净脸高挑个,大名唤作宏毅,早年便一直在行伍中跟从在沈昭身边。
如今他虽戎装换作大衫小帽,疏眉朗目,看着一股书生气,但走动起来还是隐约能叫练家子瞧出他混过行伍的痕迹。
门被“吱呀”一声关上,阳光透过窗框斜照在沈昭颈部以下,照在他修长纤瘦的手上,更映出他腕里那道歪歪扭扭的长疤。唯独他脸上不着丝毫光痕,让人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沈昭也显然料定宏毅会来,开口便沉着嗓音问:“都办妥了?”
宏毅点头:“爷放心,和您在一个样。干干净净,绝抓不到把柄。”
话音一落,弘毅又有些犹豫道:“只是殿下听闻爷手上旧伤复发,有心关切,自责得很,说这事先前就不该跟你透露。”
“杨大夫更是气得厉害,一个劲怪您不听话,说您这伤越积越久,先前还敢擅自动刀,这手肯定是不想要了。”
话音到这,原本安静昏暗的床前忽然传来沈昭的嗤笑声。
“一把年纪的老头儿,气性倒是挺大,还知道去太子面前告状。”
宏毅这才朝床边挪两步,径自蹲下身:“爷,杨大夫这也是心疼你。”
“小关氏变本加厉,咱们就这么一直忍着?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昭轻笑着朝前微探,一张白皙面庞上迎上微光满是风轻云淡,微挑的丹凤眼中更透着令人捉摸不定的情绪。
他薄唇翕张:“这就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