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暮舒的话铿锵掷地,景德帝突然眯起眼眸,打量季暮舒的眼神若有所思:“哦?状元郎年纪尚轻,这么早就娶亲了?”
皇帝的语气看似调侃,实则带着威慑。最后的语调是问句,意思就在给季暮舒一个反悔的机会,当今状元郎出自寒门,人人皆知,寒门若想长久地变成贵族,没有比尚公主更好的了。
但未曾想,季暮舒却回复地异常迅速:“谢陛下关心,臣与家妻感情甚笃。”
晗珠仍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但这姿势有些累人,她的额角已经开始泌出细细的汗了,汗液流向眼角再顺着流入了衣襟,隔远看,仿佛是泪痕一般。
臣与家妻感情甚笃,晗珠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也是,自己只是一个从小被母亲抛弃的一个童养媳而已,真是物是人非,原来她被皇家抓走成为了现在这皇帝私生的野生公主后,就不配在他的记忆里存在了。
刚才季暮舒的几句话几乎已经把局面说死了,皇帝再也未言其他,只是早早地离开了宴席。
在座的众人皆是五湖四海的文人才士,大家都是饱读诗书科举而来,因此也都心知肚明——这新科状元,怕是前路坎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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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重重,外面几番光彩,几人愁,大宴还在虚浮地进行着,可在座的个人已毫无宴饮的心思。景德帝放才已带着一众人离开,可晗珠依旧得留在这花火琼林苑中,她还是没能去那灯火辉煌的皇宫。
皇室一家一走,大殿中的人们也开始纷纷告别,晗珠一个人默默地退出了那富丽堂皇的大殿,她来到了琼林苑的大门围墙的灯塔处。
这本为庆功宴,此时已过辰时,为庆功所准备的烟火也已经开始逐渐的燃放起来,这高墙的灯塔,不失为一处观赏烟火的好地方。
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冬天的狂肆,站在高处,更能感受到风的暴烈,她感觉这京城的风,吹得人脸生疼,仿佛有人用针刺一样。
可这种刺痛,却远远不及刚刚高堂之上,季暮舒的那句——家中已有贤妻。
哦,他有贤妻了。
所以,她算个屁。
晗珠越想心越不甘,这公主非她所愿,她也无可奈何,可是这并不是那狗男人另找新欢的理由。
还是贤妻。
那她连妻都不算呗?
狗男人不是说等她长大了就娶她吗?
夜风吹得浅红丝袍猎猎作响,晗珠低头,丝袍滑落,漏出半截雪白如脂的脖颈,她捏揉着袖口,嘴里愤愤不平地喊道:“狗男人,什么时候有小媳妇了?明明说好娶我的。”
越说,晗珠感觉自己越委屈。
“参见殿下。”突然,背后传来一声低磁的少年音。
妈的,是不是见鬼了?
晗珠猛得朝后一转,鼻子直接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后面那人的胸口上,那也是结结实实的痛。
就这一下,晗珠的眼泪花一下子瞬间就出来了。
之前学了一年的那些在人前的公主礼仪可放屁吧,晗珠实在是忍不住了,张口就来:“你娘没教你不要随便吓人吗?”
季暮舒后撤一步,躬身作揖道:“草民知错了。”
晗珠抬头看着出言怼她之人,对上眼的,是一双充满笑意的桃花眼。少年的眼清澈干净,眼底仿佛已经荡起了波纹。
她突然反应过来了,晗珠狐疑地看向这突然冒出来的眼前人,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草民在临走之前,远远瞧见这里有处纤弱的人影,便想来提醒一下,灯塔高楼,夜晚风大,殿下早点回去为好。”
季暮舒停顿了一下,抬眸继续道:“这里,危险。”
纤弱人影,晗珠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意思是看到有美人想要来一场美丽邂逅呗。
晗珠感觉自己整个人快冒烟气炸了,但是出口的语气却依旧是淡淡的:“纤弱人影,家有贤妻的人眼力那么尖不太好吧。”
此话里面的讽刺意味非常明显,不仅是讽刺,还带有一丝嫌弃。
但是季暮舒听到后并没有恼意,他躬着身,轻笑一声:“贤妻并未娶进门。并且草民口中的纤弱人影,相必整个琼林苑除了殿下,已经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晗珠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他后面这略带夸奖的言语,她只关注“贤妻并未娶进门”,娶没娶进门,有什么区别吗?
“状元郎,没有娶进门的贤妻,那也是妻。当时你在大堂之上的那句与家妻感情甚笃,可别让你自己犯了欺君之罪啊!”
没有娶进门,就可以在外面这么言语挑逗其他女子吗?
晗珠真想一帮子敲死自己,怎么之前没发现,这季暮舒那么渣......
“草民并未犯欺君之罪,草民与家妻青梅竹马,自幼便在一起读书闲耍。”他顿了顿,抿嘴皱眉,一字一措地说道:“殿下,风起了。”
晗珠深吸了一口气,这几句话对她来说实在是信息量太大了,但是这灯塔上的妖风确实吹得她脑门疼,她瞥了眼季暮舒:
“希望状元郎不要高飞了之后忘了家中贤妻。”说完,晗珠便甩袖离去了。
季暮舒遥遥地看着晗珠气势汹汹地离去,夜晚光线太弱,晗珠没有注意到,就在她刚刚撞上来的那一刹那,季暮舒的脸颊瞬间通红。
待晗珠完全消失在季暮舒的视野里,季暮舒终于忍不住躬身咳嗽起来。
那句话还未等他说出来,晗珠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懵雾之中。
风啸声留下了季暮舒的那句喃喃之言——
怎么会忘?
不是状元郎,何以见卿卿?
淡紫色的窗帘伴着晨风晃荡着,挂在床角的风铃子被吹荡起来,叮叮铃铃地响了一阵,床上的人猛地坐了起来。
“春分?春分?”撇去昨晚那没忍住的本性,在这平时,晗珠经过一年的打磨教学,可算是足足地养成了一个闲淡的公主性子。
所以大早上这么急切地呼唤,到春分这里还是头一遭。
春分急急忙忙地从外室走了进来,她进来的时候顺便拿了一块热帕子,想着顺带给晗珠擦擦脸。
“春分,今天出琼林苑帮本宫办一件事。这琼林苑本宫出不去,但是你能。”
春分看着晗珠一脸正式的模样,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是。”
吃过早膳后,春分帮着其他几个婢子把残羹收拾走,她看着那些婢子退下后,便朝晗珠拂了一身:“殿下,您想要我办的事情是什么?”
晗珠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随意地在桌子上敲着:“帮本宫去坊间传播几句话,就说——”
她顿了顿,转头朝春分笑眯眯地接着说:“圣上甚喜新科状元,想要将其许配给本宫做驸马。”
晗珠笑眼弯弯,早晨的朝阳别样的暖,映射在她的眼底,让人觉得她的笑意更加暖人心意。
昨天那灯塔的妖风确实吹得她头疼,但也吹醒了她,夜晚她反复推敲了季暮舒的那几句话。
能够和他青梅竹马,读书闲耍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晗珠感觉他们小时候只差上个茅房都一起了,她敢打包票,这个青梅竹马,除了她自己,绝对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等想通这一点,晗珠的整个人都好了。
原来,他没有忘记自己呀!晗珠回想起季暮舒说那些话的时候,还有点可怜委屈的感觉。
真的是可怜巴巴!就跟琼林苑主厨里养的小奶狗一样一样的!
晗珠突然有了一种想上去揉捏一番的冲动,转念一想如果季暮舒成了驸马之后,那肯定会影响他的仕途,这下又让晗珠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