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细细地数,银行卡里还有2000块钱,支付宝有30。
她到底去哪里弄这些钱?
她如一抹孤魂飘荡在街上,翻遍了通讯录里所有人,没有人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没有人愿意一下子为她支付那近百万的车损医药费以及无法计清的ATG损失。
该怎么办?脑海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喊叫着。
ATG,她需要先为自己找回公道,她需要那份工作。
她回到了ATG大厦下,进了停车场,她把已经有很多褶皱的裙子拉挺,把被何家卫打偏的衣服理正,她想,只要在这里等,一定能等到陈德秀出来,这次她一定要镇定,一定要好好地表现,至少不让别人认为她是个疯子。
ATG的停车场很大,人可以在里面迷路,向陈媛问了陈德秀的车牌之后,她在停车场里转了很久,终于在两个小时之后找到了那辆车。
六点,逐渐有人下来开车,她耐着性子等着,终于,在十五分钟之后她见到了陈德秀,他与同行的友人告别。
不过对方避她唯恐不及,看到她之后马上加快了步伐,掀开车门,她跑过去扶住他的车,“陈经理。”
“席女士,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好好珍惜,请不要再纠缠我。”
席影努力使自己笑,松开他的车,双手合十,“陈经理,对不起,这是我的错,但ATG的这次翻译事故真的不是我的责任,我从没有参加过这次的项目,您可以去调查,请您帮帮我好吗?”
陈经理大腹便便,举起肥硕的手掌对着她,脸上是很冷漠的表情:“席小姐,我认为作为一个译员,需要有最基本的礼貌,你在这里堵着我已经妨碍到我工作,让我很难办,事故责任在不在你我不管,我的任务是帮ATG讨回损失,就这么简单,有任何问题可以和我们公司法务谈。”
“陈经理,在CAG接这个项目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份责任署名在ATG的对吗,这份东西可以证明我的清白,只要您帮我,我可以帮您做...做任何事...”席影咬住牙,她把自己所有的尊严丢在脚下,向陈德秀抛出赌注。
陈经理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瞟了两遍,嘲讽地笑了:“你可以做什么?”
“...只要您说。”
陈经理说:“你长得挺漂亮的。”
席影觉得背后的皮肤一阵阵地冷,她硬着头皮逼自己直视陈经理的眼睛。
“和男人上过床吗?”
她的手一颤,往后退了一步,她好像又被人当脸打了一巴掌,“什么意思?”
陈经理很满意她的反应,笑得肚子上的衬衫微微抖动,“上车吧,带你去个地方。”
陈经理的车里有一股很浓的烟味,她的感官奇异地敏感起来,尽量往旁边靠,如果可以,她希望把自己全部缩起来,她不敢说不,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
“如果你不愿意,随时说出来,我的司机会立刻为你停车,席小姐。”陈德秀的黄豆眼从后视镜里瞟着她,这让席影胃部有一阵阵的不适。
她在脑海里做了数十种假设关于陈德秀的计划,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其实在抖,甚至陈德秀讲话的前一秒她脑海里还在想象跳车逃跑的场景。
她艰难地摇了下头,陈德秀总算满意了,“那就行。”
“你帮我搞定一个人,我就帮你。”陈经理从包里拿出一个非常袖珍的东西,扔到她手里。
席影接住那个东西,像是拿住了一块烙铁,然后惊觉那是个针孔摄像机。
有什么东西忽然窜上她的脑海,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陈经理狭长狡猾的眼睛,蕴藏在一层肥肉之中,布满贪婪和狡诈。
她瞬间明白了陈经理的意思,她下意识地摇头。她想下车了。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陈经理用粗壮的手指指了一下她。
“你眼睛里挺有东西,不想就这么离开翻译这个行业吧?你现在处境很难,没人帮你的话,你无路可走,我说得没错吧?”
席影没有说话,她揪着自己挎包的带子,低着头,一面疯狂地拒绝,一面努力地说服自己。
陈德秀能力很强,绝对可以替她洗冤,如果她答应,西西、妈都可以有救,他们可以安心在上海治疗。上海的医疗很先进,说不定西西和妈能活到正常人的寿命。
车速不慢,但她却觉得这是她坐过最艰难的一趟车。
兜兜转转,他们经过上海很多陌生的建筑,然后停在一座酒店面前,在门童为他们开车之前,陈经理对她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拍下这个人的丑闻,至于你自己的脸怎么避开摄像头,好好琢磨琢磨。”
她被带进一个房间,23楼。
陈德秀目送席影进去,转身拨通了一个电话,精明谄媚地笑着:“喂,傅总...”
房间很大,大得让她惊恐,里面吊顶灯繁复冗杂,金色地毯,米色沙发,每一块地砖都雕刻着精细的花纹,那一整扇落地窗有无比精彩的视角,可以看到湛蓝的天,幽深的老洋房和精致的花园。
传说中的总统套房,一天几万的费用,每一处都燃烧着金钱的味道。
房间里好像开了空调,但她同样觉得恐怖,三月底的时候,为什么要开空调。
门童只送她到门口,然后门轻轻地被阖上。
她顺着地毯走进去,每一步都踏得轻轻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紧攥着手里那个东西,整个手掌已经渗出了汗渍。
空气里有很舒适的清香,她却闻得头皮发麻,她额头的冷汗无一不在告诉她——她后悔了,她想逃走。
每一步都像在凌迟,她坐在那套沙发上,肉眼可以看出来,那套沙发几乎能买上海十个平米的房子。
席影把自己的包收在腿上,双腿紧紧并着,双手握住那个袖珍的东西。
她的额头在出汗,背后潮潮的全是冷汗,空调在吹一些冷风,让她像在冰火两重天。
她的西装和及膝裙也皱得不成样子,头发有些卷和乱,她尝试理过了,这几乎是她最好的状态。
妈妈和西西的笑容浮到心头,席影努力告诉自己,她是逼不得已,她有苦衷,如果她不这么做,西西和妈都得不到治疗,她不能忍受同时失去他们两个。
那个袖珍摄像头被她攥湿了,她慢慢站起来,当她准备把它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时,她猛地打了个嗝,好像一瞬间所有的清醒都回来了一样。
不行,不可以,一定还有别的方法的,不一定非要是这一种。
她可以求助认识的人,去借钱,一定筹得到的,虽然金额不少,但一定筹得到的,不一定非要是这一种办法。
她抱着自己的包跑向门口,却因为裙摆突然摔倒在地上,原来在这种地毯上摔跤都是不疼的,她胡乱地想。
而门口“咔哒”一声,那扇昂贵沉重的门被人打开了。
席影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这双皮鞋的人静了一秒,门碰地一声,关上了。
她僵硬地抬头,看到那张脸时,她的心脏几乎停跳了。
她从没在心里想过这种可能,但这种最最最难堪的见面方式就是发生了,在她面前的,是傅斯里。
她无法形容那种眼神,好像带着嫌恶、嘲讽和了然的情绪,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那种眼神,似乎活生生把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扒掉了。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在无声的空间里,席影听见自己内心里的尖叫,踉踉跄跄地从地毯站上起来。
她的头皮发麻,眼眶处发酸,要忍住,别露怯,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难堪下去。
她站起来,擦过他,扑到那扇门上,可无论她怎么祈祷,那扇门也开不了。
“席影。”
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席影的背影一颤,她更努力地去开那扇门,她知道自己的后背被他的目光笼罩着,那种感觉太难受了,她只想快速躲到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为了钱甘愿来做这种事,这比让她欠他钱更为难堪、更为惊恐。
她可怜地想着自己,祈求着谁能来救自己,她颤抖着摸出包里的手机,却不知道要拨给谁。
在她的余光里,傅斯里已经走了进去,他慢慢地扯掉领带丢在沙发上,然后看着自己。
席影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她肯定那些眼神里一定充满瞧不起和轻蔑。
半晌,那眼神移开,他走了进去,似乎是往浴室的方向。
她猛然松懈下来,这至少让她觉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安全的。
要走吗,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脑子几乎已经停止转动了。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惊觉自己流了眼泪下来。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一定是他,她已经卑微到觉得任何人都可以,但为什么是他?
开了这扇门,就不用忍受这个人带来的屈辱,再往前走两米,她完全可以找其他任何比这好的办法。
而此刻有一种声音在她脑海里念,像魔咒一样:傅斯里是ATG的董事长,他已经今非昔比了,他可以帮助你的,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手机“咚”地掉在地上,她震了一下,甚至想扇自己两个巴掌。
然后她看见,围着浴巾的傅斯里从浴室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