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骁远王府里该睡的差不多都睡着了,只有一个精力充沛而身体虚弱的可怜人,仍睁着一双大眼躺在床上发愣。任谁昏睡了一夜一昼醒来,恐怕都会失眠的,想要辗转反侧,却连辗转反侧的能力都没有。 于是闭上眼睛数狐狸,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数到一万五千三百多只的时候,才刚刚有了半丝睡意,方待入梦,又被掐着脖子摇醒了。 世上最恨人的事莫过于此。 “壮士啊,咱非得这样么?”苏软悲愤的看着床边那个神出鬼没的妖孽男人,“我受的可是内伤,内伤。” 妖孽充耳不闻,将一株通体火红的不明植物递到她嘴边:“吃了。” “……这是什么?” “赤焰草。”看着她一脸茫然,又不耐烦地补充,“疗伤的,飞禽走兽,吃了都很有效。” 苏软不知道自己算是飞禽还是走兽,轻轻嗅了嗅那草,很香,于是接过来,放在口中嚼着。 淡淡清甜的味道,很奇怪的口感,轻轻咀嚼片刻便好像融化在唇齿之间,带着暖暖的热量进入肠胃,温柔熨帖着五脏六腑。 比起莫伤离那碗强悍的苦药,这株草要人性化得多了,只是一天之内吃下两种貌似都很厉害的疗伤极品,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谢谢。”舒服的轻吐了口气,不经意向床幔外看看,却发现留下来照看自己的两个小侍女正伏在对面的桌子上,一动不动。 “她们怎么了?”苏软瞪大了眼睛看狐狸。 “睡了。” “可是……” “该她们醒的时候,自然会醒。”天绯翻身上床,在苏软旁边躺下来,懒懒的语声透着些疲倦,“我累了,睡觉。” “……哦。” 其实苏软很想知道他这一天一夜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跟那条大鱼打架有没有吃亏,还有昨天现身的时候是不是被太子妃看到了,但苏软什么也没有问。 因为她从来也没有见过他这么疲倦的样子。 是为了给她找那株小草么? 闭上眼睛,继续数狐狸,一只、两只、三只,微笑却在唇边轻轻荡漾开来,有狐狸在的晚上就会很安心,数着数着,睡意渐浓。 但浓了没多久,又被人扯着腮帮子从梦乡的边缘强行拖回。 睁开眼睛,狐狸不知何时已侧身斜卧,两根漂亮的手指正捏着她的脸,朝某个方向百无聊赖地拉。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你……无……四……梭,要……岁觉的么?!”欲哭无泪地问那妖孽,脸颊却被拉得有些兜不住风。 妖孽松开手,看着她:“白天,我没有再变作狐形。” 苏软微微一怔,眼中忽然有惊喜之色闪现:“那是不是说,你的伤已经……” 天绯轻轻点了点头。 心,蓦地多云转晴,这大概是被那条胖头撞成重伤以来,苏软听到的最让人欣慰的消息了。 “真好……”她喃喃说。 捡到那只半死不活的小狐狸,有多久了? 起初是四条腿走路的狐狸,后来变成了脾气古怪,月圆之夜就会现身的妖魅男人。但变了就变了吧,变什么都好,只盼着他能快点好起来。 看过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看过他伤痛发作时微微颤抖的样子,看过他无力地伏在苍白阳光下的样子,通常是看着看着,自己的心也会隐隐作痛。 现在,重伤号总算要出院了。 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触上他眉宇间的绯色火焰,感觉到那双凝视着自己的幽深黑眸闪烁了一下,又很快归于沉静。 “对不起,我可不是要占你的便宜,只是想把你的样子记得牢一点。”苏软淡淡微笑道,“因为我总觉得你下一句话就是要告诉我,你要走了……” 狐狸怔住,沉默半晌才说:“想不到,傻子偶尔也会有聪明的时候。” 苏软仍是微笑,心却正在慢慢地沉下去。很久以前便知道他终有一天会离开,但真到了离开的时候,竟会感觉如此的落寞甚至……恐慌。 没错,恐慌,轻浅的笑颜之下,莫名的恐慌就像根冰凉的锥子,一寸寸没入她的心。 “你在害怕什么?”感觉到额上她的指尖越来越冷,天绯皱眉,将那只冰凉的手捉住,握在掌心里。 很随意的动作,自然得未经半分思量,苏软的小手完全被覆盖在他的大手之中,很温暖,但视线为什么会模糊起来呢? “天绯……” “什么?” “总这样笑着好累,我要是哭了,你能不能别骂我?” 天绯没有说话,于是苏软转身,轻轻拥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里,哭了。 像个明知道要被人丢弃,却无力回天的孩子,苏软这一场痛哭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 但,还是哭出来吧,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以后独自行走在这个仍然陌生的世界上,怕是很难再找到一个暖洋洋的怀抱,可以让她哭得如此过瘾了。 从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么多的眼泪,也从不知道狐狸竟会有这么大的耐心。整整半个时辰,他胸前的雪白轻袍都已经凌乱透湿,那个平素里嚣张乖戾的家伙竟然没有表达半句不满,只是略有些僵硬地拥着她,眼神悠悠飞到很远的地方。 直哭得胸口隐隐作痛起来,才勉强停住,抽抽搭搭意犹未尽地离了天绯的怀抱,忽然又一声轻叹。 “是不是男人打算拍拍屁股跑了的时候,都会比较温柔?男人果然不是好东西。” “……我以为你哭了这许久,会说出些什么情深意重的话。”天绯冷哂。 刻意忽略掉刚才看见她的眼泪时,心中陡然而生的那一阵钝痛,权当是曾被斑斓的重拳击中胸口,至今余痛未消罢了。 看来真的要快点回到雪原上去,因为在人间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奇怪。 “你救过我,所以离开之前,我可以再为你做一件事……”轻描淡写地说着,心情却又渐渐变得烦躁,于是翻身坐起,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双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睛。 “不用。”桃子却倔强得很,抹了抹眼泪,嘴硬道,“你已经救过我不止一次,我们两清了。” “没清。”不假思索的语气。 “……怎么没清?” “我虽然也救过你。”回身,居高临下,华丽丽地看她一眼,“但你是人而我是妖,我的命,比你的珍贵多了。” 苏软被噎得半晌无语,这妖孽,谦虚点会死么?! “说吧,你想要什么?” 财富、权力、倾世的容颜,这个世界上万千人类趋之若鹜、求而不得的种种,只要她开口,他都可以为她做到。 其实这些事,本可以为另外一个人做的,但当时,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于是那人径自去了,再相逢已不如陌路。 当初不曾做的,现在就为这个丫头做了吧,既然是报答救命之恩,索性报答得隆重些,在人间漂泊经年,见识了生而为人的窝囊和艰辛,如果站在高处能活得舒服,那么他可以将她送到最高的地方。 总之随便她高兴就好,他可不想回到雪原以后,连觉都睡不安稳,每晚在梦里看着这个傻子颠沛流离,啼饥号寒。 但傻子显然不了解他纠结的心理活动,此刻正躺在那里百转千回地盘算着什么,时而两眼放光,时而神情黯淡,却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你打算想到什么时候?”天绯终于失去了耐性。 “真的……什么都能答应我?”苏软试探着问。 “只要别太离谱。” “送我穿回去,我想回家。” “爱莫能助。”干脆利落地拒绝,“……我是妖,不是司命的天神,你那穿来穿去的事,我无从着手。” “……哦。”落寞了片刻,眼神又明亮起来,“只要你能做的就可以?” “是。” “就算你平时不愿意做的事,也可以?”愈发得寸进尺。 “……可以。”天绯微微蹙眉,但仍然点了头。 苏软又想了想:“吃了你给我的小草,我的伤是不是很快就会好了?” “赤焰草疗伤健体的功效世间无双,如果不出所料,你明天早上就可以活动自如。” 女孩子脸上的笑颜霎时如鲜花盛放,让天绯看得怔了一怔,却听见她欢欣鼓舞地说出她的愿望:“那明天,你陪我出去郊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