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赢院的学生,皆有秀才功名,所以墨义策论诗文先生都不教只评,教学上反而更注重典籍讲学,要求学生们饱读广读深读,因为只有熟透了典籍,脑子里有货,才更容易下笔。 因为是新入学,夕雾和池召龄的座位就都在最后面摆着。 没过一会,先生进来了,扫视教室一眼,没在乎多出的两名新生,也没在乎前排空出来的几张桌子,便自顾自地拿起书,开始讲了起来。 从头到尾,先生的表情都很严肃,不笑一下,更不会走来走去。 亏得史记春秋夕雾都读过,不然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没有手表,夕雾也不知道一堂课有多长时间,等先生讲完之后,夕雾只觉得尿意纵横。不等其他人起身,她便站了起来,弯腰鞠躬,大说一声:“多谢先生。” 然后目不斜视,从后门走了出去。 出了教室,一路小跑,进了茅厕解决了生理需求,才终于长舒一口气,看来以后每天都得尽量少喝水了。 晚上喝水多了要起夜,白天喝水多了得憋尿,都麻烦。 这个时代,可不兴想上茅房给先生打报告,那样除了被呵斥有辱斯文之外,还要被嘲讽懒驴懒马屎尿多。 小时候看夕宾读书,吃饭喝水,那是真的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对科考这么畏惧啊!简直是对人性的折磨。 找水洗了个手,夕雾才又往教室走。 回到教室之后,发现其他人都神情莫测地看着自己。夕雾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身上沾屎了?不会啊,那茅厕挺干净的,没看见地雷啊!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没看见? 夕雾低着头,前前后后打量着自己的衣服,什么都没有发现。 最后还是魏微微把她叫到一边,说:“刚才先生要跟你说话呢,你居然直接跑出去了。” “啊?” 夕雾吓了一跳,辛亏自己跑出去了,要不然,等先生说完,自己得尿裤子了。 魏微微见她吓白了脸,只当她是后悔跑得太快,便安慰说:“放心吧,先生没怪你。他留了功课给你们俩,毕竟不知道你们的进度,需要先看看你们都读了那些书了。” “哦!多谢多谢。”夕雾赶紧拱手道谢:“待会我亲自去谢先生,就是不知道先生给我布置的什么作业?” “一诗一赋一策论,策论的题目你自拟,三日之后交给先生看就是了。” “好。” 第二堂课讲明律,这就轻松多了,夕雾在课堂结束之后,被先生问了两个问题,回答得都还不错,先生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哥哥和山长决定让你进朱赢院,果然也有几分道理,但不可骄傲,还需更加努力才是。” “多谢先生教导。” 先生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至于另一个插班生池召龄,别说提问,就连看都没看一眼。夕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去菡萏院,而是直接进了朱赢院,先生们心里其实并不赞同。没有反对的原因,果然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认为夕宾出色,她的学识肯定也不差,这才愿意法外开恩,给她机会试一下。池召龄就没有这个好处了,他虽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跳了级,但终究还是被先生们无视了个彻底。 但这是好处也是坏处,因为自己要是有一点不符合先生们的预期,接下来她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但是在四书五经这些东西上面,她跟夕宾相比,真的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啊! 上午两堂课结束,下午便不用来这边了,一瞬间被压力淹没的夕雾,满心忐忑地收拾书本笔墨准备回去。不料刚刚出了教室,就碰上一个熟人。 宁韩雅站在教室门口,正一脸纠结地看着她。 见夕雾注意到了自己,那人轻叹一声,说了一句:“哎!你这又是何必呢!” 说完哀怨地一转身,走了。 夕雾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很么让人遗憾的事。 第二天同一时间,宁韩雅又来了。 一同样的姿态站在东阳的地方,看见夕雾出来,同样轻叹一声,还是那句:“哎,你这又是何必呢!” 说完哀怨地转身,又走了。 朱赢院一共二十八个学生,为了方便教学,一共分成了两班,在东西两个学堂分别上课。 夕雾所在的就是东学堂,宁韩雅在西学堂。 宁韩雅已经连续两天往这边跑了,其他人就是不注意也难。背后再一打听,就知道原来两人是订过婚的,也难怪夕雾这么迟才被送到学堂来。 知道了夕雾和宁韩雅的关系,如此一来,再在夕雾学堂外面见到宁韩雅,大家就都开始八卦了。 “你说这夕家是什么意思?送了夕女郎来书院,究竟是为了考学还是为了挽回宁秀才啊?”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为了宁公子吧,你没见他那么自责么?恐怕是知道夕女郎想要挽回,自己却不能同意吧。” “也不一定,夕探花现在已经被除了功名,夕家没人,想要让女儿撑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这倒是实话,要说起来,夕宾才刚丢了官,宁家就火急火燎地退了婚,这也太……” “但也不能怪宁家吧,宁秀才也是读书人,要是夕宾只是被罢官也就罢了,他可是被直接除了功名的。谁晓得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连累自己的前程还罢了,就怕连累整个家族的前程,谁也不敢啊拿这个去赌啊!” 夕雾耳朵里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心里面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她还想认识几个漂亮的小公子呢,要是再跟宁韩雅扯上关系,那不就没希望了? 而且她实在不明白,退婚了救退婚了吧,明明是他宁韩雅自己提出来的,现在又每天装出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算是怎么回事? 于是第三天,当宁韩再一次出现在教室外面,又开始摇头叹气的时候,夕雾就决定跟他好好谈一谈了。 她一个健步冲上去,在宁韩雅感叹完了准备转身离开之前,一伸腿绊住了他的双腿,啪一下,猝不及防的宁韩雅摔了个狗吃屎。 “宁公子。”夕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说道:“您这是怎么了?每天这么清闲,跑到咱们东学堂偷窥什么呀?” “你……” 宁韩雅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粘在身上的尘土,说:“是我对不住你,知道你来了书院,心中不忍,这才过来看看。” “公子这话说的好笑了。半山书院,乃是庆阳最好的书院,藏书丰富,先生们更是才华横溢。夕雾可是三生有幸,才能在此就读。这么好的事情,旁人求不来,我自己也是每天做梦都要笑醒呢!怎么到了你嘴里,却成了不忍,仿佛此地不是书院?倒是阎王殿不成?” “我……我不是这么想的。”宁韩雅觉得他在逞强,说:“我知道是我的错,才害得你不得不来读书考科举,不能像其他女子那般出嫁……” “噗!”夕雾轻笑一声,靠近了他,说:“嫁为人妇,就要去别人家低眉顺眼地过日子,一辈子连说句话吃口饭都要小心翼翼。留在家里,却能分得家产订立门户一辈子自己做主,宁公子啊,你猜猜看大部分人会怎么选?不过……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的话,那就给我帮个忙吧?” 宁韩雅闻言,有些讪讪,她知道就连自己的姐姐,当初嫁人都不情不愿的,也想留在家当女公子呢。但停手夕雾想让自己帮忙,他还是点头说道:“若是我能办得到,一定竭尽所能。” “那就好,你一定能办得到。。”夕雾点了点头,说:“其实我要你帮的忙就是……你们西学堂不是有一位身长八尺,相貌英俊,仪表堂堂的公子吗?不如得空,帮我引荐一番如何?” 宁韩雅立刻爆红了连,怒道:“你!你怎么能这样?这样打听别的男子,实在是,实在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以前我在家里,都没见过别人,哪里知道外面英俊的公子这么多。” “可是你以前,你以前明明……明明……” 以前明明是很喜欢自己的啊! 夕雾哪里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她点了点头,道:“以前我的确是挺喜欢你的,不过你看,你的才学不如我哥哥,同样也比不上我。家里的钱财虽然不少,但比起我家吧,似乎还差了些。当初我瞧上你,也是因为觉得你好看。不过现在,咱们的婚约不是解除了么?正好我有看见了别的英俊公子,想要结识一番,何错之有?” 男人这种生物嘛,是很自恋的。没事都能荡漾,更不用说有人给过几分阳光。 在宁韩雅心里,夕雾对自己应该痴恋他得不得了,连来书院,都是为了接近他的吧?或者因为夕宾没了前程,被逼得只能来考科举?所以显得十分可怜? 本来宁韩雅怎么想,夕雾是不必在意的。可每天看到这个人故意跑到面前来,做出一副施舍怜悯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恶心人啊! 但是恶心人这种事情,一向是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不是? 自己被恶心了,怎么能不恶心回去? 夕雾喜爱美色,然而一向胆小人怂,只敢在心里耍耍流氓,从来不敢明目张胆地付诸行动。就算有天付出行动了,那也得慢慢悠悠地来。这还是头一次命慕账单地告诉别人,自己看上什么人了呢。尽管,这个人是她编出来的。 她在这里故意捏造个美男子出来膈应人,宁韩雅却不怎么想啊! 听到夕雾的描述,他一下子就想到一个人身上去了。 身长八尺,相貌英俊,仪表堂堂,这说的不是季燕行么?那是自己的同窗兼表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