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阿满立刻机警地察觉到不对劲,这群人里一定有人在煽风点火,他竭力拉住了激愤的振威校尉,但那个振威校尉刚刚经历丧亲之痛,父亲还被凶手耀武扬威般打了一顿,早就愤怒到了极点,明知道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报仇,哪里还听得进阿满的话,一把把他推开了,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这些当官的都是一伙的”,阿满脸上身上都挨了别人好几下拳脚。
李明溪刚刚走到军营里,就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鸣镝之声,他脸色大变,转头往天上望去,天空中,一束明亮的深紫色烟花炸裂开来。
西戎人开始往佛母城前进了!
火药的炸击声隔得那么远仿佛仍然在耳边轰鸣,军营中有人源源不断地往城楼处跑去,到处都是,叫喊声,李明溪还敏锐地听见了孩童的哭叫声,他想起来那个小将士坚毅的面孔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握紧了拳头。
刚刚孩童的哭叫声果然不是幻觉,李明溪走到军营里,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那块火球已经熄灭了,铁蒺藜也散落一地,有将士正在捡,火球冷却之后已经变成了石球,李明溪看见有人往上面又泼了桶冷水,似乎是害怕火又烧了起来。
石球的后面站了许多百姓,李明溪的目光来来回回移动了好几次,在众多的面孔中捕捉到了几张面生的脸,他们的面貌并不出奇,不像李明溪那样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混在人群中很不起眼,但是李明溪常年跟佛母城的百姓打交道,他们家里有几口人,彼此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群人到底是从哪来的?
佛母城戒严已经很久了,自从跟西戎人打起仗来,西边城门一直紧闭着,只有带着加盖玉玺的通关文牒的人才能出城,只出不进,西戎人根本没办法进来。
李明溪在心里暗问自己,是他太久没有在风营里走动了吗?所以这些出现的人他没有注意到。
但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个猜测,百姓们的声势突然起得太大了,如果不是有人在暗中捣鬼,不会一下子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一环扣一环,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百姓们的这份怒火亟需一个发泄的渠道,那个地痞必须要被绳之以法,可是荣申却在这个关头掉链子。
“阿娘,张家大婶,杨大哥,你们现在这样做不是无济于事吗?你们没听见西戎人那火药的轰炸声吗?我们保证一定会把那个凶手抓出来的,到时候当着大家伙的面行刑!”有个小将士艰难地伸开双臂把人拦在里面,他额头上满是汗珠,“你们不能再往前了!”
人群闻言很快沉默了下来,那振威校尉站在最前面,满脸冰冷,他个子高,身体也壮,俯视着那个小将士,“小谭,我不想跟你多说,我自投军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上阵杀敌我从来没有胆怯退缩过,就跟聂大帅说的那样,我们当兵不就是为了能好好保护我们家中长辈儿女不受外敌践踏吗?”
他突然悲凉地笑了一声,一下子从甲胄里面扯出来一个木制的吊牌,小谭将士瞳孔一缩,下意识躲避了一下——那木牌是军旗的形状,佛母城人人都认识,军中几乎是人手一个,木牌上刻着的是心中最珍视之人的名字,这在战场上是激励也是提醒,激励他们打仗杀敌为的是好好保护自己珍视之人,提醒他们战场刀剑无眼身后还有人在等着自己回家。
“可是我现在落得了个什么下场?!”振威校尉眼中爬满了可怖的血丝,他举起那个木牌,往小谭将士的面前送了送,让他更能看清那上面写的几行名字,“我家破人亡,无所依靠了!小谭啊,我儿子女儿的百日宴,你也去了啊,那两个孩子,是不是长得很可爱,你也抱过啊,我娘子每次给我做的肉干,我是不是都分给你尝了?”
振威校尉眼中痛苦和疯狂交缠着,他颤抖着声音继续控诉道:“我祖母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让我再去见她一面,我阿爷觉得西戎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打过来,不愿意让我离开职守,咬牙借了叶子钱买人参给我祖母续命,他们有错吗?我两天两夜连轴转,我有错吗?小谭啊,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
“杨家大郎,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人群中站出来一个高个子男人,他留着两撇胡子,拍了拍振威校尉的肩膀,“你还当现在是聂大帅统领全军的时候吗?这群世家本来就不存好心,现在怎么会官官相护,要证据,大家伙都能为你作证,可是他们信吗?!”
李明溪立刻从小谭将士身后钻了出来,像条灵巧的泥鳅,他一下气掐住那男人的手腕,碧绿色的眼睛如同鹰隼,冷冷扫视着聚在一起的百姓,他常在城中走动,站在这里的百姓大多数都认识他。
“李明溪,”那给他做一石长弓的工匠也不叫他军爷了,他的脸涨得通红,“难道你也要跟他们站在一起吗?”
李明溪闻言心下重重一沉,那群人到底妖言惑众说了什么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潜移默化地让百姓们隔开自己的阵营,他掐着那人的手腕暗暗用力,痛得那男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我知道大家现在都很愤怒,那人也的确该死,我不会拦着杨校尉报仇,还会助他一臂之力。”
“但大敌当前,”见人群又有骚动的趋势,李明溪高声叫起来,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那振威校尉,“西戎人已经要准备攻城了!大家就算不吝惜自己,也得顾及家里人,杨校尉,你要是肯,我李明溪愿意跟你一起去闯主帅府邸,但我想请你再仔细看看,你认识这个人吗?”
“佛母城的百姓统共才多少户,你更是在佛母城里长大的人,大家伙的脸你都认识,这个人,你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