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她的书可不止一本两本了,我都听惊蛰说了,”赵望拿书的手指莫名紧了紧,“国外版权意识那么强,出版物比咱这儿贵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我这......”
“您要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陆谨闻轻声打断,“等会儿送我个鸡蛋。”
他说得一本正经,就好像双方是在进行一场公平的交易,不存在厚此薄彼。
可正是因为他每次付出后都要“索要回报”的这一行为,赵望才心头一热。
他心里清楚,这回报比,是这世界上顶不合算的买卖。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却用“索要回报”这一方式,轻而易举地合理化了双方的行为,卸下了他心上的负担。
赵望摩挲着封面上的烫字,仿佛是在抚摸着自己女儿的未来,“主要是,这么重的书,还辛苦你亲自从美国背回来,惊蛰这孩子也是......”
陆谨闻饶有耐心地听着赵望的家长里短,并没有打断。
但不知何时,他耳边的声音自发淡了下去。
他余光只是随意一瞥,便于玻璃窗外,意外又惊喜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踩着台阶,缓缓向下,身姿窈窕,步履轻盈,沐在晨光中的侧脸,尤为柔和干净。
或许是入眼的风景太过惊艳,无端的,陆谨闻晃了一下神。
敛眉须臾,再抬眼望过去,眼底便覆了层如水的温柔。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雪纺衫轻柔飘逸,半身裙褶皱立体,笔直白皙的小腿裸露在外,打眼得很。此时正值初夏,几缕晨光停泊在她肩头,似为她披上了一层薄纱,不动声色,却将她衬出一种人间烟火的美丽。
她穿白色很好看,就像是白瓷瓶里插水仙,同谱的白,也能被她演绎出错落有致的美。
他就这样,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倍感珍惜地注视着她的行动轨迹。
这种感觉,就像是偶然觅得一份意外之喜,心生雀跃,绞尽脑汁想要聊表心意。
可挑挑拣拣,能衬得上她的礼物,还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那一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他一边在心底默念这阙诗句,一边琢磨着她为什么在这侧出了站。
难道是,还没吃早餐?
那她,会不会也光顾这家店?
那他,要以怎样的方式跟她问好?
正想着,只见她突然右转,看向了他所站的方向。
这目光太过平直,让他觉得下一秒两人就能对视。
陆谨闻心思一颤,正揣度着如何回视她的目光,却见她脚步倏地一顿,脸上露出几许疑惑神色,踟蹰片刻后,他便见她,利落地转过了身。
这一下,留给他的,只能是背影。
陆谨闻看着她的背影,看到她微微侧头,盯着面前的地铁站指示牌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看到她脚步一抬,快速地跑上了刚刚才下来的天桥。
看完她这一套下行又上行的反常操作,陆谨闻这才反应过来。
这姑娘之所以在这侧下了楼梯,根本不是为了吃饭,而是——
下地铁时出错站口了。
A口出成了B口。
想到这儿,他没忍住,低笑出声。
笑归笑,眼睛却没闲着。
他用目光,继续追寻着她的身影。
看她被风吹起的裙摆,看她轻盈如风的脚步,看她原路返回,也看她迷途知返。
甚至,他连她刚才回望过来时,眼里那一份转瞬即逝的讶然,都看得真切。
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出错了口,转身一看才发现入眼的风景和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所以她才会顿住脚步,现出几分疑惑神色。
清秀眉眼一挑,衬出几分娇俏,却毫无造作之态。
陆谨闻甚至能想象出她嘟起嘴,下意识发出的音节,是一个扬起音调的“嗯?”字。
知道是自己出错了站口之后,她便利落地转过了身,踏着初晨还不算浓稠的阳光,再次走入了人群。
微风吹过,漾开她的裙摆。
那一团如烟似雾的白,像风织就的云,也像四月纷扬的柳絮。
踏着春色而来,强势地霸占你的目之所及,撩得你春心欲动。却在本该更加浓郁的初夏时节,悄无声息地离开。
柳絮褪尽,留给这座城,一片杨柳依依。
佳人退场,留给你眼底,一派翠绿清明。
只不过。
柳絮不讨喜,佳人却讨喜。
从她出现在他的视野开始,这一场默剧,一直到落幕,陆谨闻始终都不曾移开眼。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他才收回目光,眼底风涌起一片不自知的潋滟笑意,将声音落得又温柔又轻:
“小路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