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瑞亲王。”禁军脸色复杂,“快去禀告圣上。”
瑞亲王如此大张旗鼓进宫,自然不怕圣上知道,故而圣上只是微微一顿,让人仔细盯着,便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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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瑞亲王回京后,除了那日在宫中见过一面,谢韫便未再见过瑞亲王。故而在见到瑞亲王那一刹,有点儿意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
谢韫从木桶中站起来,湿哒哒的亵裤紧贴着长腿,他翘着唇瓣,调侃似地道:“殿下为何总在臣泡澡的时候来?”
瑞亲王视线落在谢韫湿淋淋的双腿上,皱了下眉,这次倒没问出谢韫为何穿着亵裤泡澡之类的话来。
春日回暖,地龙也已经烧热起来,谢韫背对着瑞亲王穿上中衣,雪白的衣裳被身上的水珠打湿,紧紧贴着身体,显出消瘦却曼妙的身姿来。
谢韫被热气蒸得粉红的指尖扣着衣扣,转身却撞见瑞亲王赤.裸的视线,道:“瑞亲王半夜入宫来找我,不会只想盯着我看罢?”
“不是。”段黍忽地上前一步,捉住谢韫的手指,低声道:“是本王想见你。”
谢韫抬起眼皮,微微仰起头,凑近了些,没被捉住的那只手柔弱无骨搭在瑞亲王肩上,呼吸几乎打在段黍脸上:“殿下想见谁?”
“你。”段黍垂着头望进谢韫水润的双眸中,另一只手悄无声息按到了谢韫脸上面具的边角,他低声说:“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谢韫轻轻笑了起来,任由瑞亲王揭下他的面具。烛光下谢韫眉目绰约,五官浓豔得十分动人,原本苍白的唇瓣也变得十分红润。
待他完全露出脸时,瑞亲王呼吸一颤。
“……”
谢韫看见瑞亲王动了动唇瓣,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来。
竟是哽住了。
但谢韫知道段黍说出的是谁的名字。
王妃的闺名。
瑞亲王忘了进宫的目的,双手捧着谢韫的脸:“难怪你脸上一直覆着面具,原是为了躲我。”
谢韫微微一笑,反手拨开瑞亲王的双手,温声道:“瑞亲王想必是认错了人。”
瑞亲王却道:“不可能。”
谢韫闻着瑞亲王身上的奇香,耐下性子道:“殿下来之前可是服用了沸骨散?我是谢韫,并非殿下王妃。”
沸骨散是导致瑞亲王性情大变的主要原因之一,他常常混在酒中一并喝下肚。别人不知,谢韫却是能一下闻出来。
“今日我并未服用。”瑞亲王却摇头。
谢韫避开瑞亲王双手,找到毛巾,将湿润的发丝包裹起来垫在身后。他从瑞亲王手里拿过面具,严丝合缝地戴在脸上。
“瑞亲王与瑞亲王妃伉俪情深,”谢韫想起那日圣上警告过他的话,便对着瑞亲王重复了一遍,双眼弯了起来,拖着音调道:“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令人艳羡。”
瑞亲王视线紧紧跟在谢韫身上。
谢韫微微撇过眼,言语之中已有赶客之意:“我累了,殿下。”
候在外面的宫侍垂着头安静进了寝宫,替谢韫擦干湿润的发丝。瑞亲王被晾在一旁,盯着谢韫看了半晌,在谢韫手边放下一个物什才离开。
待他离开之后,谢韫才睁开眼,打开那只木盒,在里面看到一只做工粗糙的瓷娃娃。
云雀偷偷瞄了眼,见谢韫将它放了回去看了她一眼,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挪开了眼。
半夜忽地降了温,冷风从宫侍打开透风的窗缝里钻进来,幸而床褥厚实,谢韫虽受了点风寒,却并不严重。
今日恰好没有早朝,谢韫便多睡了会,巳时才被门外的交谈声吵醒。谢韫唤了人进来,一问才知是圣上派来的人,问他何时起床。
“圣上特意嘱咐奴才,这些日子大人受了累,若您还未起,便不能吵醒您。”小太监赔着笑,“正好这会子大人也醒了,圣上正在御花园等大人一起用早膳呢。”
谢韫咳嗽两声,道:“是我睡过头了,我立马过去。”
“那便辛苦大人了。”
谢韫换上衣服,很快便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到了御花园,圣上正身着月白常服,拿着书卷,背对他饮着茶。安德平眼尖,远远瞧见谢韫的身影,便对圣上道:“圣上,谢大人来了。”
“哦?”圣上便放下书册,回头果真瞧见了谢韫,朝他招招手,又吩咐安德平道:“可以传膳了。”
安德平便出了亭子,吩咐候在一旁的小太监传膳。
谢韫快走了几步,走近时止不住咳嗽。
“又受凉了?”圣上微微蹙起眉,略带责备道:“昨夜照顾你的宫侍是谁?”说罢他又让人去端一碗药膳来。
谢韫将咳嗽压了下去,摇头道:“不妨事。”
“不妨事?”圣上不认同道,“你嗓音都哑了。”
谢韫不言。
圣上招手,便有人用布帷将亭子三面拦起来,接着宫侍将早膳呈上桌。
“御膳房得知谢卿今早会同朕一同用早膳,便擅自做主熬了药粥。”圣上挥退伺候的宫侍,亲自盛粥,笑骂道:“这些老滑头,连朕都要沾谢卿的光。”
圣上虽这么说着,脸上却只见欢颜,不见愠怒。他是天下之主,若没有他平日的授意,御膳房的人哪敢自作主张。于是谢韫微微笑道:“圣上折煞臣了。”
“你啊,”圣上将盛满粥的白瓷碗放在谢韫面前,掌心按着准备站起来的谢韫的肩,将他定在座位上,才道,“连朕宫里的厨子都知道你身子不好了。”
谢韫道:“若没有圣上垂怜,恐怕……”
“行了,今日没有早朝,不必恭维朕了。”圣上心烦地扬扬手。
谢韫便闭上了嘴。
宫内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圣上与谢韫偶尔交谈,便只剩下了碗勺碰撞的清脆声。谢韫昨夜受了凉,有些食欲不振,没多久便放了筷。
圣上不久也放下了筷。
宫侍将残羹剩饭撤了下去,又有宫侍捧来热水供圣上与谢韫净手。圣上取过宫侍捧来的柔软手巾擦净手,才慢条斯理道:“昨晚有人递奏折弹劾吏部尚书,谢卿可知道?”
谢韫心里一跳,心思飞快转了几转,慢慢道:“微臣不知。”
“想来也是。”圣上笑道,“昨夜你们走后才呈上来,谢卿若是知道,那反倒奇怪了。”
谢韫默了默,才试探问道:“此人为何要弹劾吏部尚书?”
“不是什么要紧事。”圣上道,“只不过是前些日子,吏部尚书府上为给应老夫人积德布粥施斋,用了肉粥罢了。这人认为,那些乞丐本就风餐露宿,从未吃过肉粥,吏部尚书此举会让他们沉迷其味,引诱他们走上歧途,不利于治安。”
谢韫眉心一跳,琢磨了片刻才道:“这未必太杞人忧天……”
圣上哈哈一笑:“朕与谢卿想的相同。不过朕觉得,你该看看这奏折。”
安德平小心翼翼捧着奏折,弯腰呈到谢韫手边。谢韫翻开的那一刹那,唇角便微微垂了下去。
圣上饮了口茶,似是不经意道:“朕听闻前些日子应府布粥时,你正好从他府前经过。”
这奏折上的字,竟与谢韫写的那手字一模一样。谢韫心底叹了口气,飞快看完奏折内容,将它轻轻放在桌上。难怪方才圣上会这么问他,连他自己都快怀疑了。
太巧了,那日他刚好从吏部尚书府前经过,差人送了几味药材,恐怕他现在已经在吏部尚书那儿坐实了不安好心的名头了。
圣上微微偏过头,问:“谢卿认为,此人与那日下毒谋害你的人是否是同一人?”
谢韫沉吟片刻,摇头道:“臣不知。”
圣上正要说话时,余光瞧见某个身影,微微一顿。谢韫敏锐察觉,抬头便瞧见了朝他们走来的之妄,听圣上温和笑道:“贵使可用过早膳了?”
之妄每日回来御花园透气,今日恰巧撞见了他们,与圣上寒暄了几句,视线却落在谢韫身上。
谢韫抿起唇,撇开了眼。
待他离开后,圣上才敛去笑容,道:“谢卿这些时日可与此人接触过?”
谢韫摇头道:“不曾。”
“那便好。”圣上冷哼了句,“此人并非善类,谢卿与他接触时,要小心提防着。”
谢韫颔了颔首,不久圣上便让他离开了。
哪曾想之妄并未走远,谢韫刚从路口拐过来,便见他站在那里,冲他微微一笑:“谢大人。”
谢韫脚步慢了下来。
“谢大人可愿意屈尊陪孤喝一杯茶?”之妄温和问道。
谢韫踌躇片刻,点了点头。
二人便往之妄的寝宫去。
“谢大人不好奇为何孤身为太子,却被当做质子送来大乾?”之妄弯起双眸,低头看着谢韫莹白玉润的耳垂。
谢韫却避而不谈,道:“在下只知使臣,不知质子。”
“使臣。”之妄低低嘁了声,“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
他邀谢韫去了寝宫,让宫侍将窗支起来,又亲自取出茶饼煮茶。谢韫坐在桌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
“这是孤今早收集的晨露,”之妄将竹筒里的露水倒进茶壶,放在炉子上煮茶,“孤喝惯了大和的茶叶,大乾的茶叶却有些无福消受。”
谢韫道:“大和的茶叶乃是上乘,大乾自然比不上。”
之妄微微一笑。
“为何不让宫侍去做?”谢韫指了指竹筒又道,“这种事本不该殿下亲自去做。”
“孤带来的随从早在抵达大乾那日便消失了。”之妄在谢韫对面坐下来,道:“现在的宫侍不知何种晨露才是最佳,于是孤便自己动手了。”
谢韫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微微垂下眼,咳了几声。
两人沉默片刻,之妄又道:“那日并非孤下毒害你。”
“我知道。”谢韫道,迎上之妄探究的视线,又很快挪开眼解释:“我在大乾树敌众多,再者我与殿下素昧相识,殿下何来理由要来谋害我?”
谢韫顿下来,滚动喉咙,压下喉间痒意:“若我当日当真死去,殿下出不了大乾,大乾与大和百姓期冀的和平也会难以实现。”
“如此。”之妄唇边掀起一抹不明意味的弧度。
茶壶内的水渐渐开始滚起来,茶香从壶嘴里溢出来,飘满了整间屋子,清香扑鼻,令人唇齿生津。
谢韫悄悄吸了几口气,双眸微亮:“好香。”
“谢大人喜欢便好。”之妄道。
大乾大部分土地并不适合种茶,因此他们喝的茶大多都是陈茶。谢韫偏偏又是爱茶之人,此时不停咽着唾沫,眼睛盯着冒着香味的茶壶。
半刻钟后,之妄将煮沸的茶水端下炉子,稍稍放凉之后便沏了杯茶推到谢韫面前。谢韫时不时用指尖碰碰茶杯,发觉还是滚烫时,微微失望垂下眼。
之妄仔细观察着谢韫的神态,道:“谢大人若喜欢,待会走前带一块茶饼走,如何?”
谢韫倒也不推脱:“那便谢谢殿下了。”
“不必。”之妄轻笑道,“若谢大人能时常陪孤说说话,孤的茶饼你随意带走便是。”
谢韫瓷白的手指捧着白瓷杯,微顿。
“殿下为何要来大乾?”谢韫忽然问道,“以你的身份,大可以找个不受宠的皇子代替。”
之妄道:“说来不怕谢大人笑话,孤这些年一直在寻一个人。”
谢韫心狠狠一跳,垂下眼,压下手指的颤抖,问:“是何人?”
“孤也不知。”之妄遗憾摇头,“孤从未见过他。”
谢韫将瓷杯凑到唇前,视线盯着杯中倒影:“那若是此人站在你面前,殿下如何得知此人就是你要寻的人?”
“或许靠直觉。”之妄道,“谢大人可知月圆之说?”
谢韫眨眨眼,摇头:“不知。”
“谢大人生在大乾,不知倒也正常。”之妄很快便道,“大和有种传言,每到月圆之夜,便有风流韵事流出。”
谢韫微微抬眼,问:“这是……什么意思?”
“便是每到月圆,就会有人不受控制,邂逅一段露水情缘。”
谢韫眼睫颤了颤:“殿下又为何告诉我这件事?”
之妄唇角的笑意更大,忽地凑近谢韫,低磁的声音顺着头皮钻进了耳中:“谢大人还不懂么?”
谢韫望进了一双深不可测的眸中。
“每到月圆之夜,孤便能见到一个人。”之妄抬手抹掉谢韫不小心沾在唇角的水珠,捻摩着指尖,“若孤没猜错,谢大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