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是穆小王爷初入中原学会的第一句话。于是乎,他决定搬去那最近的楼台,赏他的月。 他相中了韶乐住处右边的那间空闲小院。 管事原也不同意,一个外邦王爷怎能和他们大魏一未出阁的公主比邻而居?出了事他可担不起责任。 可惜,穆小王爷自打上次被顾泊如罚过后,也学会了一句:拳头才是硬道理。 打一棒再给个蜜枣,这事就成了。 四月二十七,天公作美,万里无云,宜搬迁。 日上三竿,韶乐仍裹着被褥不肯下床,只敢冒出半颗小脑袋,偷听隔壁的动静。一想到那个坏小子今日就要搬来同她做邻居,她连用早膳的心思都没了。 小喜鹊心里七上八下,除了往院门上多压几条板凳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让她安心。 近日那安王殿下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 公主好端端走在路上,他会领一帮人缩在某个角落突然跳出来唬她;出门踏青,他会悄悄跟在后头,趁公主不注意,朝她丢毛毛虫;把她吓哭后,又追悔莫及,追到小院来,也不进门,就在门口干站着挠头傻笑。 小喜鹊看得出他安的什么心思,当初她进宫前,邻村的那傻小子就是这么闹她的。可,这样真不是追求姑娘的良方,尤其是对胆小又不通男女之事的公主而言。 如此莽撞,只会吓着她,让她避之如蛇蝎。兴许连公主自己都没发现,温润儒雅的君子才是她心之所好。 出神间,门外传来骚乱,打断她思绪。 “是他搬来了吗?”韶乐一抖,又往回缩了缩。 小喜鹊轻拍她的背:“奴婢出去看看,公主您在这待着,别怕。” 隔壁小院内,的确是穆铮带人把家当搬来了。只是,出了点小状况。 原本闲置的小院,突然多了个主人——顾泊如。 “顾先生这话,本王怎么听不懂?”穆铮双手交在胸前,不耐烦地抖起腿。 顾泊如兀自躺在藤椅上看书,眼皮不抬:“在下的藏书太多,书房装不下,院首准许在下将这小院改建成藏书阁,所以……”啪的一声合上书,悠悠起身,气定神闲道,“这间小院已名花有主,王爷还请回吧。” 穆铮双眼微眯,觉得他话里有话,这有主的名花,真的是这间院子? 有意思。 “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穆铮脸上在笑,拳头却捏得嘎嘎响。上次关禁闭一事还没同他算账,今日可巧,一并了结。 还没等他从遐想中回过神,就听后头有人叫道:“啊!王、王王王爷,咱们原来的院子好像起火啦!” 穆铮猛地回头,几步奔出门,窜上树遥遥一望,他独住的北侧院落确有黑烟腾起。 他的行李还有大半都留在那没搬来,且还是最重要的那部分,他必须回去救火。 树下,顾泊如将他遗落的荷包抛给他:“王爷带着几大箱东西一路赶来也是辛苦,在下已从高院监那借了点人手,可护送王爷回去。” 护送? 穆铮眼神冰凉若刺,荷包上的麒麟纹叫他揪得没了形状。扫眼那些所谓的护卫,各个人高马大,比上次那批还要健壮。而他这边的人,因搬迁劳累,都蔫头巴脑,腰都直不起来,的确是需要“护送”回去了。 好样的,你好样的! 高子晋训练出来的人,手脚麻利。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小院就恢复了平静。 墙角边,小喜鹊看得目瞪口呆,顾先生可……真够无赖的。不过也情有可原,对付无赖,也只有比他更无赖才行。 “顾先生要把真要把这改建成藏书阁吗?”不知何时,韶乐已裹着小被子跑出来。白嫩嫩的小圆脸圈在茜色绸被下,长睫卷翘,杏眼一眨一眨,天真可爱。 她原是不敢出来的,隐约听见顾先生的声音才起了好奇,贴着院墙偷听了一耳朵。 顾泊如心尖有羽毛擦过,强装镇定地点点头。 韶乐终于松气,那坏小子没法搬来了,谢天谢地。忽又想起什么,抬起笑脸认真道:“那……要不我搬去那,把中间这院子腾出来给您?这样,藏书阁就能跟您的住处相连,与您也方便不少。” 顾先生帮她赶走了坏蛋,她很感激,并不介意麻烦搬这趟家。 可顾泊如介意。 他又没真打算建什么藏书阁,若她真搬了,那他们俩住处间,不就隔了间院子? 脸色黑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初:“不必。” 话音一落,甩袖子走人,只留冷风刮残叶,窸窸窣窣,嘻嘻哈哈。 韶乐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变脸,撅着小嘴儿向小喜鹊求助。小喜鹊憋笑憋得难受,拍了拍她的肩,叹道:“顾先生任重而道远啊。” 什么意思?她更懵了。怎么今天大家都怪怪的。 *** 穆小王爷最大的缺点就是认死理,最大的优点也是认死理。 他相中了韶乐,也相中了那间小院,就必须得到。 这晚,打听到东侧这边的守备会在丑时出现纰漏,他想也不想就开始行动。那姓顾的敢用黑烟唬他回去,他就先把他的藏书全烧了再说!顺便赏“月”。 爬树翻墙一气呵成,以矫健的鹰隼之姿潇洒落地。然后,踩到了什么柔软之物;再然后,一声狼嚎般的叫声不讲道理地灌入他耳中;再再然后,十几双绿油油、阴森森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他。 皇城脚下自然没有野狼,但有恶狗,或者说是饿狗,饿了好几日的饿狗。黑的黄的白的,足有十来只。 “啊——” 凄厉惨叫几乎震落天上的星子。不远处巡逻的护卫急匆匆赶来,张大嘴巴,看着俊逸风流的安王殿下率领他的十几只犬兵夜奔集训。 灿烂星河下,馥郁花香间,红袍夺目,金发飘扬,耀眼塞月光! 那厢,韶乐和小喜鹊也被惊醒,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匆匆跑出门,却只看见顾泊如立在月光下,轻袍缓带,薄唇微勾,心情很是不错。 “发生什么了吗?”韶乐睁不开眼,红扑扑的脸蛋上还留有浅浅的睡痕。 顾泊如嘴角含笑,仍望着远方,余光中却全是她。见她站都站不稳,便柔声道:“没什么,野狗吵人,已叫人带走。你快回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书堂上课。” 他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没事。韶乐揉揉眼睛,小嘴儿张圆打了个糯糯的哈欠:“那……顾先生也晚安。” 顾泊如轻声一笑,他今晚,确实很安。 翌日,安王殿下就被罚禁足一个月,理由是半夜翻墙欲图谋不轨。考虑到九公主的清誉,对外称是突染恶疾,亟需静养。 门里的穆铮心情不爽,门外的几个守卫兴致也不高,围在一块吃酒打诨。 “老张,那晚你咋提请离岗了?”一人抱着酒囊吹得正酣。 老张脸色难看,咬了口肘子嚷嚷:“我也不晓得呀,说是临时改了换岗时辰,咋就没人来接班呢?” “还好九公主没事,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咱哥几个的命,可就全赔进去了。” “你说这安王咋想的,说了院子不给他,他还偏要,要不到就抢,得亏顾先生明智,放几条狗在那看着,不然都得玩儿完!” *** 宫里御书房。 “顾泊如罚那穆铮禁足一个月?”延熙帝手一抖,硕大的墨点落在纸上。 大太监崔临拱手道:“是。” 延熙帝收回笔,山眉绞在一块,琢磨了会又摇头失笑:“安王顽劣,身份又特殊,也就他敢罚了。” 关一个月也好,也能叫他少操些心。那顾泊如不算朝中官员,所行之事便也不代表朝廷,由他看着那西凉质子,正正好。 换了新纸,刚欲落笔,又问:“上次荣贵妃举荐的那后生,叫什么来着,孟、孟……” 崔临面上堆笑,小声提醒:“孟良平。” “对,对,就是他。”延熙帝恍然大悟,又拉下脸佯怒,埋怨他,“朕知道。老东西。” 崔临笑着低头,歉然道:“是,皇上英明。” “切。”延熙帝眼一瞪,笑了,“明儿就让他去书院报道吧。” 随手将案边的折子一丢,崔临刚要去拿,他又补了一句:“快五月了,书院的画试也该操办起来。难得今年人多,就办得热闹些,朕也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