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玲珑座屏风绣栩栩鸿鹄鸟,鎏金螭兽香炉燃袅袅青桂香,四周柱上皆挂檀色帐幔,恍如一片烟霞。
好似无论别处是怎样的战火连天、饿殍遍野,也无法改变熙京的纸醉金迷、花交锦错,处处都与揽芳阁一样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奢靡气息。
也不知道顾平川到底怎么想的,方才还派郎中过来给她看腿上的伤。
所幸她今日穿的绣罗襦绕了足足两圈半,既让顾平川瞄不准她的腿,又多少减弱了暗器的力道,才没有伤到筋骨。
琵琶已经被人拿走,陈溱从怀中取出刺伤顾平川的那把鸾剪。
这把剪子有些年头了,上面却没有半点锈迹,而是像贴身之物一般光亮如新。
入揽芳阁,卫冉带的是芙蓉钗,陈溱带的,就是这把鸾剪。
而《潜心决》是落秋崖世代相传的内功心法,顾平川怎么会辨别得出?他既然认出了《潜心决》,必然也猜到了她的身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她交给朝廷?
郎中走后没多久,顾平川推门而入。
陈溱忙正襟危坐,紧紧地盯着他。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换了件霁色的衣裳,头发也松松散散地用发带绑着,一副回到家中的闲适德行。
随行侍女们在桌上摆好了饭菜,便垂首弓腰退下。顾平川坐在桌前,冲她招了招手。
不吃白不吃,顾平川留下她便是还有用处,不管怎么说,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和他周旋。陈溱这般想着,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桌前。
只见桌上摆着一碟樱桃肉、一碟笋炒虾、一碟桂花莲藕、一碟蒸鲜鱼,还有一盅紫苏汤。
皇亲国戚,当真是阔绰。
只是饭菜这般丰盛,莫名让她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见她不拾箸,顾平川便先夹了菜递到口中,当着她的面咽了下去,才道:“放心,没毒。”
陈溱这才抬箸,又听顾平川道:“也没媚药。”
陈溱:“……”
顾平川忽哈哈笑起来,道:“我其实有些好奇,我要是真的下了媚药,你会如何?”
陈溱瞧着他,唇角微微一勾:“我瞧我们两个今生无缘,你若是强求,我只能拼个鱼死网破,和你同赴阴曹地府了!”
顾平川又笑起来,陈溱趁机抿了一口汤饮润了润差点冒烟的喉咙。
“你可不甘心死。”顾平川道,“你这么拼命抗争,显然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放不下,你要留自己这条命在。”顾平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陈溱把对独夜楼三个堂主说过的话原话奉上:“我姓秦,家中排行第三。”
“落秋崖什么时候姓秦了?”顾平川瞧着她道。
陈溱举箸的手顿了顿,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再问?”
顾平川摇头笑了笑,又道:“为什么要跟着独夜楼那群人做女刺客?出生入死,朝不保夕,有什么好?”
“前几天走在路上被那些人强绑来的。”
顾平川并不意外,颔首道:“原是如此,强行拉人进独夜楼,的确是他们的风格。”
有他在旁边东拉一句西扯一句的,陈溱实在无心吃东西,听他提起独夜楼时语气不善,便问道:“你和他们有仇?”
顾平川笑笑:“倒也谈不上,天底下想杀我的人多了,也不是全都有仇。何况,在这江湖之中,杀人本就不需要理由。”
在这江湖之中,杀人本就不需要理由,是以人人自危,所以才需要官府或是强者建立一个秩序。
顾平川像是思索了片刻,又问:“你既然脱离了独夜楼,今后有何打算?”
陈溱一默,放下玉箸:“我服了独夜楼的陨星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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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平川带她穿过两条雕花游廊,又绕过一片玲珑小塘,朝水边一座嶙峋高耸的假山石深处走去。
这假山石内有一条向下的石阶,陈溱下去后才知道,顾平川对她当真算得上是以礼相待了。
揽芳阁的鸨母说,达官贵人会在自家宅院之中设置类似牢房的屋舍,专门用来关府中犯了错的下人和得罪了主母的妾室。
诚然,她这么说是为断了阁中姑娘们赎身嫁人的心思,不过将军府内的确有这么一处地牢。
这座地牢内四面皆是石墙,地下也铺了石砖,又靠着墙、以铁栏杆分成了一圈牢房,只留下与台阶连着的一个三丈宽的小豁口。
地牢正中摆着桌椅,四个身形健壮的侍从操着刀盯着这圈牢房,像是怕有人会打洞跑了一般。
陈溱跟在顾平川后面走着,经过这些牢房,她悄悄瞥了一两眼,不寒而栗——里面关着的人鲜少有健全的,有的人没了双眼,有的人没了双臂,他们蜷缩在薄薄的草秆上,口中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
顾平川在一处牢房前面停下,陈溱一看,墙角箕踞着闭目养神的那个健壮汉子正是黄开阳。
人影打到身上,黄开阳倏地睁开了眼。
“陨星丹的解药。”顾平川开门见山道。
黄开阳挪了挪身子,双手撑地,却还是站不起来。他道:“我没有。”
“铿——”
一枚紫竹梅状的暗器打上了黄开阳的肩膀,又被结实的肌肉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