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尽睡得并不踏实,因为他又梦到那个场景了。
枝头雪水倒挂成冰锥,麻雀冻得在树梢啁啾乱叫,院子里孩童正在嬉闹,大红色对联贴在门上,饭桌上鸡鸭鱼肉热气腾腾,大街小巷都是烟花爆竹声。
喜气洋洋的日子,当电视机里难忘今宵一曲完毕,新年倒计时开始,天空爆响无数烟花,满城火光亮如白昼,一道单薄高大的影子立在北风中,呼出的白雾却凉进了心底。
瘦削的少年人走了出来,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方揪到人少的巷道中。
大风狂躁,苍穹嘈杂,沈渊紧紧箍住他的肩,眼睛泛红。
余尽一抬头就能看到里面的疯狂,霎时撇过了视线。
“余尽,你看着我,我要你告诉我,他们是骗我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不会做出那种事,绝对不会的!”
他没说话。
沈渊却像头暴躁的狮子,声嘶力竭地嘶吼,“你说话啊,你理理我,你看着我啊……”
余尽只觉喉咙发紧,好似被人掐住了。
沉默中,他推开了沈渊,一字一顿说:“是真的。”
大风骤灭,烟花坠毁。
少年人不可置信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脸。
指甲戳破了掌心,余尽忍住心口与肢体的剧痛说:“是真的,我没有骗你,结束了,我们结束了,求你以后都不要再来烦我了……”
沈渊胸膛剧烈起伏着,如同一只被人丢弃深渊的困兽,它鼓起勇气爬出地狱,却只见他的神明用冷漠神情看他。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我的余尽不是这样子的!他不会说这种话!”沈渊有点癫狂:“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我连家族都能脱离,你现在告诉我说你不要我了,这不可能!哈哈,他不会这样子的!不是的!”
余尽身体被他晃得难受,却没有反抗,少年人身体的颤抖清晰传入他的脑海,心脏一起跟着疼,他感受到的绝望快要将他淹没,铺天盖地,如同针孔一样绵密刺来。
“沈渊,你冷静点。”他试着与之交流。
过了片刻,对方情绪渐渐平息,余尽抬头,忽然就怔住了。
沈渊他……居然哭了。
高高在上的沈家大公子会哭?这一刻的意外比不上心疼。
余尽有点后悔了。
沈渊红着眼看他,问:“我们结束了?嗯?”
“……是。”
“你跟那个老男人上床了?”
余尽没说话。
沈渊笑:“哈哈,你他妈真让老子恶心!”
余尽愣住,浑身发寒,一张照片砸在他脸上,那人还在说:“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怎么说我?不,你不知道!他们说我眼瞎!说我真心喂了狗!喜欢上一个笑话!”
天空烟火明明灭灭,一声狗吠窜入耳底,余尽弯腰捡起照片,身体轻颤抖。
“不是的……”
却没有人听到他的呢喃,直起身,那人单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头顶花火绚烂,鞭炮声刺耳,余尽唇色苍白,世界一片漆黑。
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气,腮帮子传来酸痛,这才发现刚才是在做梦。
忽又感哪里不对,余尽扭过头,撞入一双漆黑复杂的眼,一瞬间又变成淡漠的模样,他眨巴眨巴眼睛,眼眶酸涩,赶忙坐起身,他居然靠在沈渊肩上睡着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指尖夹着纸巾。
湿冷的触感提醒他发生过什么。
余尽不小心瞥见对方衣袖下露出来的半截陈年牙印,垂下头道了声谢,又掩饰性地说:“太、太困了。”
沈渊嗯了声,没看他,目光落在场中央屏幕上,电影已经将近尾声,旁边有人发出感叹,直呼精彩,意犹未尽。
青年擦了擦眼睛,猛地对上一双灵动戏谑的眸。
苏茉撑着下巴,眯眼笑:“余尽,你居然趴在男人身上睡着了。”
余尽耳根子微微发烫,什么叫他趴在男人身上?明明只是肩膀好伐?恼怒地捂住她的嘴:“别瞎说。”
妹子看看他,又瞅瞅沈渊,继而对起指尖:“你们是不是认识?”
这话让他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偏过头,沈渊不知何时已经戴上口罩,这才松口气回:“小孩子喜欢胡思乱想。”
“那他为什么不推你?都睡了一个小时了!”苏茉靠过来,学着他之前趴在人肩膀上的样子,说:“就是这样,你们两个男人是不是太亲密了?你还拉着人家胳膊不放,嘟嘟囔囔说梦话。”
“胡说,人家只是好心没打搅我休息。”余尽扒拉开人,赶忙转移话题:“你舅舅说了等会在哪接你没有?”
苏茉板起脸:“我已经上初二了!不是小孩子!你们懂的我都懂!”
他哑了声,新一代都这么早熟的吗?
余尽还想再说两句,电影已经谢幕了,人流躁动起来,两人说话声很快就被淹没。
等出了影院,张耀之正站在门口,视线不经意扫过沈渊,又笑着把苏茉拽过去,看向青年说:“这衣服改日还你。”
他点点头,就看到妹子已经坐上车,正趴在窗边朝他吐舌头,大眼睛在他和沈渊之间来回打量,小小年纪露出姨妈笑,跟成精了似的。
张耀之这货绝壁是来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