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06(1 / 1)司马诱妻首页

魏无恙和刘康一行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于五月底抵达丰京。马车经过灞上,刘康掀开车帘,灞上风光依旧,河水清澈,垂柳依依,三五白鹭追逐嬉戏,偶有画舟荡漾其上,男子放肆的笑声和娼伎温柔小意的奉承声传来,一切恍然如昨,熟悉中带着一丝怅然,仿佛这十八年他从不曾离开过。    谁还记得当年十二岁的太子康,也曾是这灞上常客,打马长街,呼啸而过,身后一溜烟的队伍何等壮观;登船泛舟,指点江山,阵阵恭维之声不绝于耳……    他放下车帘,凄凉一笑,灞上还是那个灞上,他也还是那个他,但他心底清楚,所有好时光已成昨日泡影,这京都再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作为废太子的他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保全自己,哪里还有时间悲春伤秋。    魏无恙见他情绪低沉,开口劝慰道:“大王无需忧心,天子脚下法责分明,大王只需如实说明,中尉府自会秉公处理。无恙也会即刻进宫求见陛下,向陛下禀明原委,届时大王就能返回江陵与翁主团聚了。”    “有劳冠军侯,借冠军侯吉言,但愿一切顺利。”    刘康跟魏无恙接触数日,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对他钦佩有加,知道自己小人心度君子腹,误会了他。按说得他作保,应该没什么好担忧的,但他心里总有一股惴惴之感挥之不去,一踏入丰京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仿佛头顶悬着一把利剑,不知道何时何地这把剑就落到他头上。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刘康偷偷瞅了魏无恙一眼,伸手摸了摸腰封,见那东西还在,这才心下稍安。    这些年,关于中尉府簿吴复的评价全是溢美之词。说他是诤臣,敢于向皇帝和三公直谏,使人当面折服;说他是清官,为人正直,从不谋私舞弊;说他有操守,果敢刚毅,见到傲慢的丞相也不媚从,只揖而不跪。    只有他知道,这些看法全都流于表面,吴复其人实则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酷吏。    十岁那年,还是太子的他陪阿翁游幸上林苑,阿翁爱姬甄姬如厕之时,茅厕中突然闯进一头野猪,当时只有他和阿翁以及吴复三人在场,阿翁示意吴复去救甄姬,吴复不肯。    阿翁无法,只得自己执杖救人,吴复却跪在阿翁身前说:“失掉一个姬妾,还会有无数个姬妾进宫,天下难道会缺少甄姬这样的人吗?但陛下看轻自己,置社稷和太后于何地?”    阿翁听了他的话只得转身回来,所幸野猪也随之离开,吓得两股战战的甄姬方才得以解脱。    事后,大母赏赐吴复黄金百斤,升调他为中郎将。他当中尉府簿的这些年,施法从严,执法不避权贵皇亲,连列侯和皇室见到他都要侧目而视,称其为“苍鹰”。    他虽羸弱,但他不是傻子,将主动权交到这样的人手中无异引颈就戮。    魏无恙没留意刘康的小动作,马车进城,他急着送他去中尉府交割,随后又马不停蹄往宫中赶。    寺人带他去了麟趾宫宣室,惠帝正在跟一个青年说话,魏无恙只看到那人侧颜就忍不住喝了声彩。其人身姿挺拔,眉似刀削,脸若斧砍,薄唇线条优美,整个人冷俊异常,跟玉树临风的皇帝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无恙,你回来了!”刘炽看见他,撇下青年向他走过来。    魏无恙向皇帝行礼: “臣无恙幸不辱命,已将临江王交至中尉府。”    刘炽对他说的事并不在意,兴高采烈地指着身边青年笑道:“无恙辛苦了,来,我替你介绍一下,这是逸侯陆吾。”    “吾久仰冠军侯大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惊为天人,吾如今方知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我欺。”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连身为男人的魏无恙都觉得顺耳,若再低上几度,几跟情人呢喃无异,难怪能引得丰京城一众女郎趋之若鹜。    陆吾祖上是随高祖打天下的异姓王,三代而衰,其后一代不如一代,至其大父时家道中落到与普通黔首无异,住在偏远长陵,与乡野百姓为伍。到陆吾这一代,只剩他一人独撑门庭,不知怎么就得了时为太子的惠帝青睐,一跃成为太子伴读,满朝皆知二人私交甚笃。    陆吾名气很大,魏无恙远在军中都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这么英俊潇洒的人,风流轶事尤为被人津津乐道,据说他年届而立却不曾娶妻,但家中美姬娇娘无数,个赛个的漂亮,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媲美宫中美人。    “逸侯过奖了,无恙才是久仰逸侯大名,逸侯风采昭彰,无恙惭愧。”    刘炽眼见自己两大宠臣惺惺相惜,心中高兴,正要开口留两人用膳,忽见谒者令王卓脚步匆匆,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陛下,大事不好了,临江王在中尉府自裁……”    刘炽心中一惊,还未开口就听一人抢先问道:“王卿,敢问临江王情况如何?可有派侍医前往?”    “这……”王卓哭丧着脸,赧然道,“冠军侯,奴婢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临江王近况如何……奴婢也不知道。”    “多谢冠军侯关心,临江王命硬——死不了!”一道明显含着怒意的威严女声突兀地在殿中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魏无恙心中方定。    随着她的到来,殿中潮水般涌进来一群人,除了刘炽,众人皆跪倒在地,口中呼道:“太皇太后,长生无极。”    太皇太后闺名杜凌霄,娘家是关东大族,其夫文帝初登极时微服私访,对她一见倾心,思之难忘,一回宫就将她娶了回来。    杜凌霄历经三朝,辅佐了儿子穆帝,孙儿惠帝两代天子,不论在前朝还是后宫,都是位响当当的人物。    刘炽上前托住杜凌霄胳膊,笑道:“大母,您怎么过来了?”    “我再不来,你大兄就要被人逼死了!”杜凌霄将拐杖敲得震天响,疾言厉色,“中尉府簿吴复是你亲自提拔的吧?他可真是好得很呐,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就敢对你大兄动刑,逼得你大兄不得不以死明志。若不是张宝去得及时,你大兄就真的去了。你这个皇帝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呢,对自己亲兄长绝情到这个地步!你说,他到底哪里碍着你了,他还有什么东西没给你的?是不是非要老身跟他一起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罢休?”    “大母息怒,”刘炽“砰”的一声跪到地上,迎着杜凌霄的目光,“孙儿承认对大兄有所疏忽,但孙儿绝非薄情寡恩之人,孙儿敢向您发誓,绝对没有指使人逼迫大兄,更加没有授意谁对他动用私刑。”    杜凌霄审视刘炽不语,陆吾见状忙替刘炽分辨道:“臣吾可以替陛下作证,臣今天一整天都随侍陛下左右,冠军侯刚刚才回来复命,陛下还没来得及召见吴复,所以这些事绝不会是陛下授意与指使的。”    “哼,难道陛下不会提前召见吴复,或是派人给他传信?”杜凌霄怒气难消,认准陆吾是在为刘炽开脱。    陆吾又道:“太皇太后若是不信可以查皇帝起居注,陛下的一举一动上面全都有记载,还可以查谒者、寺人进出宫记录,看看陛下有没有联络过吴复。”    杜凌霄接道:“起居注和进出宫记录都是人记的,想改就能改,陛下连亲兄都下得去手,做这点小事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的反驳字字在理,教人无话可说,大殿一时间陷入沉默。    魏无恙此时才站出来,说道:“太皇太后,陛下文治武功,雄才大略,乃盛世明君,不光臣,连临江王也认为陛下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所以他特意托臣向陛下转交陈情表,说陛下看了自有公断。”    “呈上来!”杜凌霄率先开口。    魏无恙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帛双手举过头顶,杜凌霄示意张宝取过来,看罢又传给刘炽看。    刘炽看完连忙对杜凌霄表态道:“孙儿不知道大兄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竖子可恶,竟敢诬告皇族,孙儿定不轻饶这帮人。”    杜凌霄紧紧盯着刘炽,追问道:“吴复,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刘炽想了半晌,咬咬牙道:“革职,流放五百里。”    “不,老身要他死!”杜凌霄语惊四座。    刘炽失声道: “大母,吴复是忠臣啊,您当年不是夸他是国之利爪嘛,您还赏过他百金,这些您都忘了?”    “你大兄难道就不是忠臣?”杜凌霄反问。    刘炽不语。    “老身是夸过他是国之利爪,可他胆子越来越大,爪子也越来越锋利,是非不分,曲直不明,这惹事的爪子就该剁了,免得养虎成患,以后为陛下招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