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趴在前台,像一块还在流油的老腊肉,和吧台里的小姑娘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吧台里的女孩儿也是来打夜工的,黑色的小制度挤出她初现端倪的身材,她口齿伶俐,长相乖巧,笑眯眯地和老猫套着近乎。 把老猫骗的神魂颠倒后,微微一笑,成功要走了沈浩然的电话号码。 电梯叮的一声,两人抬眼望去,电梯门缓缓拉开,一个极有气质的女人走了出来。 着一身长款风衣,一副墨镜把脸遮得的严实,脚下踩着软底高跟鞋,像个低调且不愿张扬的明星。 “小胖,快去招呼客人。”女孩儿推了老猫一把,老猫听话地应了一声,大步朝电梯走去。 刚迈出电梯,夏真身影就晃了两下,嘴唇血色急速褪去,泛起无力的苍白。 应该是没吃饭的缘故,夏真从在海边的时候就一直头晕目眩,到了现在,身上也开始一阵冷一阵热,腿软的不听使唤。 夏真轻轻甩了甩脑袋,眩晕感消失,头上响起一个沙哑的男声:“欢迎光临名人KTV,请问您几位?” 寻声抬头,一个高高胖胖的服务生正拿着对讲机朝她微笑。 “一位,迷你包厢就好。”夏真点头示意了一下,抬脚往前走。 价目表就贴在电梯里头,比她预想的要贵些。 夏真出来的仓促,卡和包都还在办公室里,不过零钱大概也够,夏真想了想,紧接着面色不变地继续走,停在了吧台跟前。 前台是一个圆形环绕式建筑,中间不是很宽,只能容下一个人站着,夏真回头看了看刚刚招待自己的男生,脸胖胖的,肚子挺的老高,笑容亲昵,像一尊大佛,心里暗暗比划了一下,便找到了他之所以不在里头站着的原因。 夏真有点想笑,可笑容到了嘴边又变成了难以名状的忧伤,打碎了重新咽回肚子里。 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打醒,孟泽自负,她又何尝不是,强烈的自尊心决不允许自己的情绪被另外一个人左右。不就是一个男人,忘了就好了。 就是山崩于前也能风度翩翩的夏真,哪有过这样颓然的样子。 一番思想斗争后,夏真嘴角重新牵起了笑容。 “一个人吗?”女孩儿有点困惑地看着她,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夏真微笑点头,又重复了一遍:“一个人。” “好的,请稍等。”女孩儿低头摆弄机器。 夏真抬眸,吧台后头是挖进去的橱柜,摆着各种说不上名字的汽水饮料,最下面一排是洋酒,酒下一排小字:“今朝有酒醉今朝。” 夏真只觉的这一眼看过去,喉咙更加的干涩,发苦,急着想找点什么冰凉的东西来舒缓一下身体里的燥热。 “包夜的话从现在开始到早上七点钟是三百六十块。”吧台里的女孩儿已经整理好了表情,笑容甜美,问夏真道:“还需要些酒水吗?” “一扎啤酒多少钱?” “一扎啤酒六十块。”女孩儿温和又快速地回答。 夏真手摸了摸口袋,迟疑了一下:“开三小时吧。” “三小时一百六十块,还要啤酒吗?”女孩儿小心翼翼地问她。 “要。” “常温还是……” “加冰。”语气斩钉截铁。 * 沈浩然和猫哥说完话后,就一头扎进了茶水间。里头有个小沙发,虽然小,却足够他蜷在里头将就着休息。 迷迷糊糊地就快要睡着了,手边儿的对讲机突然一阵响亮的轰鸣。 杂音褪去,传来猫哥沙哑的嗓子:“然哥然哥快起来,有客人来了,组长让你领一下。” 沈浩然:“……” 睁着眼睛说瞎话,组长是经理的小跟班,平常巴不得把沈浩然当成佛祖供起来,绝不可能这个时候使唤他。 猫哥一无所知,腆着一张肉脸,依旧理直气壮地扯着瞎话:“真的,然哥快来,是个美女呦。” 老猫压低了声音,回头偷偷看了眼前台的女人。 身形略微瘦小,披着藏青色的风衣,戴巨大墨镜,大概是因为脸小的缘故,只露了一点点的鼻尖,底下嘴唇性感,下颚处皮肤细致白皙,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美人。 感受到了偷摸摸的目光,夏真朝那边望了望,随即又低下了头,把玩着手里的房牌,耳朵却条件反射性地竖了起来。 对讲机里杂音嘈乱,盖不住少年的一副好嗓子。 慵懒的声音在空中滞了两秒,出水芙蓉般钻进了夏真的耳朵:“你怎么不去,就知道使唤我,你想想你都多少斤了,动动窝啊,让我再睡会儿。” 沈浩然恹恹地耷拉着脑袋,从脚趾到头顶没有哪里是想动弹的。 猫哥更懒得动弹,压低了嗓音,忽悠他道:“我这浑身酸疼的,难受死了。来嘛,然哥麻溜地!说不准你在这名人的最后一天,能捞个艳遇啥的!” 夏真别的没听见,却捕捉到了这两个关键字:艳遇,呵。 同样的,艳遇二字一出,沈浩然后背一阵恶寒,挨了针扎一样坐起来。 “怎么,然哥不喜欢?”老猫笑的一脸猥琐。 “我去你丫的艳遇!”分贝直接爆表。 沈浩然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太过激烈,猫哥忙不迭地堵住了话筒,故而这句,夏真没听到。 “快点快点,然哥你最好啦,嗯?”猫哥顶着一百七十斤的体重卖萌,油腻的像一只嗷嗷待宰的肥猪。 沈浩然毫不情愿地撂了电话,可一想起来那群浓妆艳抹的女人,手背泛起一阵痒,身上汗毛都跟着打颤,一双长腿怎么也迈不利索了。 …… 平日半分钟就能赶到前台,却因着猫哥的一句艳遇,磨蹭了快三分钟才到。 转过拐角,沈浩然慵懒抬头,心突然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了一下。 此时的吧台前,正立着一道落寞的身影,沈浩然微微动容,抬脚快步走上前去。 夏真听到后头的脚步声,转头,一个翩翩少年落落大方地走来,略微一颔首,性感的嗓子礼貌又客气地说道:“名人KTV欢迎您的到来,请拿上您的房间牌跟我来。” 温文尔雅的少年人,夏真心里一松。 可突然又想起来刚刚听到的墙角,掩在墨镜下的眼睛又警惕地睨起来,身上毛孔张开,散发出冰冷又危险的气息。 男人都是善于伪装的动物!夏真对此坚信不疑。 沈浩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足足五秒,才道:“跟我来。” 穿过长长的走廊,又走过几个拐角,来到了一个迷你包厢的门口,夏真伸手开门,却不料少年先她一步,大手推开了虚掩着的木门。 服务生收手,一股冰凉的薄荷味从头顶袭来,夏真觉得冷,缩了缩脖子,而那边的少年却大手一挥,把温度又降了些。 “这样的温度可以吗?”沈浩然根据自己的火力调好空调,回头问客人。 “挺好的。”夏真不爱麻烦人,随口便答了他。 少年嗯了一声,接过她手上的房牌。 “您的单子上有一扎啤酒。”沈浩然垂头,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位女士手中的电子房牌,随即皱眉道:“您一个人吗,我们这里一扎啤酒的量比较大,您可以考虑换成两罐,或者……半扎。” 没有半扎这个选项,沈浩然脸有点红,不过也没什么,若是她真的答应了,自己就帮她补了那半扎的价钱。 夏真闻言抬头,因着墨镜的遮挡,一双黑亮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审视着这个长相还稚嫩的少年,像朵干净的水仙花,一双眸子黑的发亮。 无奈第一印象不好,只一秒,大脑便自动将他归为无事献殷情的行列,脱口便道:“没关系,不用换了。” 夏真没领情。 “哦好。”少年反手收起来房牌,扭头掩饰因尴尬而红起来的脸。 沈浩然从吧台到包厢,就没有停过偷摸打量她的目光,对面的女人明明矮他一头,不知为什么,竟有种不容分说的强硬感,她衣领处裹得严实,只露着一截雪白的脖颈,却挡不住她的气质出众,温雅卓然。 沈浩然只觉得自己一米八的个子,站在这样一个娇小的女人面前,反倒是……自己先慌乱了。 “那请您稍等片刻,啤酒马上送来,预祝您玩的愉快。”说完便慌乱地推门离开。 夏真立在门口出神,良久才幽幽抬头,意味深长地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 …… 明黄的液体冒着泡泡,落进了巨大的容器里溅起泡沫,无声敲打着沈浩然此时不安的心。 也不明白哪里来的不安。 他脑子里还残存着那个落寞的背影,以及她微微滑起的嘴角,极力隐藏,却又掩饰不住失望的表情,拢着似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的孤独。 会不会是和家里人吵架了偷跑出来的? 沈浩然记得清楚,小时候和妈妈吵架,跑出去,又怕妈妈责怪,于是偷偷躲进了自己家院子的井盖里。 井盖一落,便从里头打不开了,那一瞬间,恐惧和绝望挣涌而出,就像被全世界遗弃了,冰凉寒意渗入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而刚刚站在吧台前的小小身子,让沈浩然无端地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 啤酒溢了出来,沈浩然一惊,迅速回神,伸手拧住开关。 他记得她房牌显示的是欢唱三小时,和一扎沉甸甸的啤酒。 沈浩然翻起左手空腕,看了眼表,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五分,三小时后是半夜三点,她的包厢就会自动熄灯。 然后呢,然后她去哪? 喝了这一扎啤酒回家去吗,她会不会是开车来的,最近华安大道修路,挖了深深浅浅的土坑,到处是安全警示牌,她一个不小心开下去怎么办。 又或者,她去找个酒店住下,会不会被人骗,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会不会不安全…… 沈浩然心里乱乱地将头一甩,手腕轻轻一斜,倒掉了三分之一的酒,抬脚朝角落的小包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