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许显纯手一摆,打断了汤宾君的话,“你说汤祭酒连午饭也没有吃,而汤夫人刚才说汤祭酒昨晚回来后径去了书房,可本官分明闻得汤祭酒一身酒气熏天,不知他在何处饮的酒食”
“许大人,是这样。”汤宾君连忙解释,“从国子监出来后,我们兄弟俩步行回家,刚走到青石街街口的拐角楼酒家,便见我弟的两位同僚礼部侍郎赵春芳大人和户部度支郎邢铭大人在酒家门口挥手招请,我弟便走进酒家里面的雅座,同二位大人畅饮起来。我是狗肉上不了席的人,便在街边小摊上吃了两个烧饼和一碗稀粥。直到日西时分,我弟才摇摇晃晃走出来,我们便招了辆马车回了家”
“哦,原来如此。”许显纯点点头,然后挥挥手,命汤宾君、梅氏连同华郎中全都退出去,一转身,却见吴常站在书案前,面对书匣子和那条绒线蛇发呆,不由奇怪地问道:“吴常,此事你怎么看”
吴常答非所问地道:“大人,此事有点儿蹊跷。”
“蹊跷在何处”许显纯问。
吴常回过神来,有点儿口吃地道:“大人,卑职意思、意思是汤祭酒的心疾突然发作,是有点儿有点儿蹊跷,还有”
许显纯不以为然地“呵呵”一笑:“心疾最易突发,再正常不过。如今仵作勘验汤祭酒死于心疾,而华郎中和汤夫人以及汤祭酒的兄长均是人证,这事再无可疑了。我们就这样上报魏公公吧。”
吴常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几日,汤宾君、梅氏及汤家上下扶棺返乡,驾着马车来到正阳门。守门兵丁验过汤家人数及凭证,正要放行,却见吴常大步走来,横在了城门口,举手打拱道:“汤管家,我请你到对面海天酒楼喝两盅,权作饯行,如何”
汤宾君不由一惊,有些不情愿地和他进了酒楼。吴常要了几碟菜,一壶酒,开门见山道:“汤管家,实不相瞒,这两天吴某可没闲着,私下里找到与此案有关的人一一细询。包括那天在拐角楼与汤祭酒吃酒宴的赵大人和邢大人,竹石斋的小伙计,尤其是你家那个多嘴多舌的小丫环迎儿我只用两朵珠花便从她嘴里套出了不少隐情呢”
汤宾君不由脸色发白。吴常瞟了他一眼,屈起手指头道:“一,竹石斋的小伙计告诉我,他买国子监的卷子纸只花了十两银子,亲手交给你的,并非汤祭酒收据上的二十两,而据迎儿所言,上元节头天的晚上,你在书房里对汤祭酒说竹石斋收购字纸的价钱大涨,使汤祭酒决定第二天即把监生们的卷子纸卖掉;二,赵、邢两位大人说汤祭酒极是吝啬,从不掏腰包请人吃酒。可在上元节两天前,你上门找到两位大人,说汤祭酒要在拐角楼宴请他俩,只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请二位大人赴宴时只管吃喝,不必说是谁做东,至于酒钱,你已预付给酒家了也就是说,汤祭酒对此毫不知情,还以为是赵邢两位大人请他吃酒宴呢,加之午饭不曾吃,肚里正饥,当下大快朵颐,吃了个酒足饭饱。”
“当”的一声,汤宾君酒杯落地吴常继续道:“更要紧的是,迎儿说上元节那天汤祭酒回家后,并不是径直去书房,而是进了内室。迎儿见主人醉了酒,便端了碗醒酒汤送了过来,无意中听见主人夫妇在说话,一时不敢进去,便站在门外偷听汤夫人说她午睡时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换了穿戴,身穿交领宽袖的四合云风锦裙,头戴紫金青鸾冠,不知是吉是凶。汤祭酒听后哈哈大笑,说这身穿戴分明是二品诰命的服饰啊,乃大吉兆,莫不是预示着魏公公又要升我的官了,我这就去书房查查”
话到此处,吴常口气一转道:“汤祭酒兴冲冲地进了书房,迫不及待地从书柜上拿出盛着周公解梦的书匣子,要证实一下夫人所做的吉梦。可当汤祭酒扭开书匣子的钩扣,手一伸拿出的却不是书,而是一条活灵活现的绒线蛇当下把汤祭酒吓得大叫一声,手一甩将绒线蛇甩到了房角里。只是书匣子的钩扣钩住了绒线蛇的几丝红绒线,堪称留下了蛛丝马迹而正是这条绒线蛇,最终使汤祭酒的心疾发作,要了他的命如此再推敲,是谁将绒线蛇放到书匣子里的呢绝不是你们家小少爷,而是汤夫人。记得在勘验现场时,迎儿曾说过小少爷哭闹绒线蛇,却被夫人打了两巴掌”
汤宾君骇得大汗淋漓。
吴常将酒杯重重一放:“华郎中当初曾叮嘱汤祭酒要做到五禁,可在上元节那天,汤祭酒却将这五禁集于一身,无异于自寻死路。但这一切,莫不是你和汤夫人的巧妙安排换句话说,是你们要了汤祭酒的命”
听到此,汤宾君反而平静下来,对吴常拱了拱手道:“吴提骑,确实如您所说,是我和梅氏一步一步将我的亲弟弟引向了黄泉”
顿了一顿,汤宾君眼珠变得血红,压低了声音哽咽道,“我弟在为官之初,尚能清廉自守,为民办事,但自做了京官,尤其是做了祭酒之后,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格外贪婪,一意巴结魏公公。我和梅氏苦劝我弟不可助纣为虐,不然必落个刑场砍头、株连九族之罪可我弟已被猪油蒙了心,反斥责我们坐井观天,不晓得谋取盖世荣华、泼天富贵。为了避免汤家十几口子都上法场伸颈待戮的命运,没奈何,我和梅氏联手,做了这么一个套。可又有谁知道,上元节那天,我们的心其实在滴血啊”言到此处,汤宾君涕泪满面,泣不成声。
听了汤宾君的一席肺腑之言,吴常虽有所料,但犹是震惊得手直发抖
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汤宾君双手一伸道:“吴提骑,千刀万剐之罪全在我身上,万望您网开一面,放过梅氏,让她领着孩子们回到家乡,耕田度日”
吴常缓缓站了起来,对汤宾君还了一礼道:“汤管家,你太多心了,其实,汤祭酒一案已经了结,此案并无凶手。本官今天只是想查清楚汤祭酒心疾发作的原因而已,是他的贪婪贪财、贪吃、贪杯、贪图荣华富贵引发了他心疾吴某如今方知,这世上除了毒杀、打杀之外,还有一种,是贪杀”
汤宾君眼露惊喜,长出了一口气:“莫不是吴提骑要放我们一条生路”
吴常一声长叹道:“放你们一条生路的,其实还是你们自己三天前,你们将汤祭酒这几年捞的两万两银子全捐给了皇家广济寺,让方丈在下个月青黄不接之时拿出来买米赈灾,着实感动了本官,因此本官今天破例为你们饯行”言毕,拱手而别,大步走出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