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这床是榉木的,且木料存放的时间不够,做成床后,床架有些变形,摇晃起来,一只床脚不时的在木地板上发出很重的响声。
方才摇了几下,楼下便传来声音,“看看几点钟了,楼下不要睡觉了?”语气里尽是被吵醒的烦躁与怒气。
陈斯珩朝着窗外喊了两声,“就快好了……”
楼下又是一阵毫不避讳的怨声,“哪来的闲心天天夜里做这种事情。”
“就快好了。”陈斯珩一只手扶住床头用力的摇了几下。
两个人禁不住的一阵闷笑。
接着,陈斯珩又将一张藤椅搬去床边,坐在顾婉言的面前。
顾婉言小声问了句,“会不会有些过头了?”说话间,指了指床。
“就是要弄得楼下有意见才好,”陈斯珩说,“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在纳凉的时候去跟人发牢骚,叫这弄堂里的人把这事当闲话去传。”
“横竖我是没脸见人了。”顾婉言埋怨的一句,一时兴起,学着一副矫情的摸样斜了他一眼。
“你这装得是越发有神韵了。”陈斯珩一笑,又转而说道,“接着说正经的,你猜那卷胶卷的内容可能会是什么?”
顾婉言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问道:“你刚才说林曼昕是从电务处楼里出来后,才有人追出来叫她回去例行检查。”
“是的。”
顾婉言猜测道:“那这个林曼昕的职务很可能只是报务员,因为报务员只负责收发电报,并不知道电报的内容,所以对于报务员的监督没有那么严。”
“有道理。”陈斯珩说,“那胶卷里边到底有可能是什么呢?”
顾婉言猜测道:“有可能是翻拍的密码本,但就算是,也应该只是译电员日常使用的。”
“可你也说了,这是译电员才能接触到的。”
“但林曼昕有机会接触译电员。从你的描述看,她的交际能力很强,又长的漂亮。所以她是有能力在电务处建立起人际网的,制造机会接近译电员,伺机获取密码本不是没有可能。”顾婉言说,“这是常用的手段,通过截获电报破解信息,对截获电报进行综合分析,部署针对性的行动。”
陈斯珩又问道:“可是通过截获电报收集情报,一旦军统采取针对性的行动,很快就会被发现,电务处的人一定会被逐一审讯,林曼昕不会暴露吗?”
“没有那么容易。”顾婉言说,“军统在上海的谍报系统非常周密,他们的后勤人员完全有能力伪造情报来源,也会制订让林曼昕洗脱嫌疑的方案,甚至会选择另一个电务处的人来制造嫌疑。”
“明白了。”陈斯珩微一点头,“经过这段时间,我发现,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向你了解。”
“我也一样。”顾婉言诚恳的说,“上级安排我和你搭档,就是因为我们能够彼此互补。”
陈斯珩沉默了须臾,忽然没来由的一句,“恐怕不止于此吧。”
顾婉言在他这言语间不禁一愣,旋即又故作好奇的笑道:“那你觉着还会因为什么?”
陈斯珩没有回答,刻意岔了话题,说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陈斯珩说:“黎仕邨今天亲自批准调用四辆福特汽车给警卫队使用,还经由聂辰轩亲自签字划拨了一笔数目不小的经费。另外,情报处又申领了一批窃听器材。我怀疑他们在近期内是有针对性的行动,但仅凭这些,还很难判断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情报很重要。”顾婉言说,“根据目前各地下支部汇报的消息,租界内一些发表抗战文章的报社和宣传抗战的组织都收到了76号的恐吓信,但恐吓并没有对抗战热情起到丝毫的影响,抗日宣传和义卖活动仍在租界内组织进行。76号很可能是打算采取暴力手段。”
“这么说来,就好解释了。”陈斯珩说,“从情报处申领的窃听器材数量来看,他们监视的目标应该不少。这个消息最好尽快向渔人报告,要尽快准备应对措施。”
“正常联络接头的时间要在三天后,太晚了。”顾婉言说,“只能去云裳服装店找老范,由他那边直接联络渔人。”
陈斯珩说道:“现在天晚了,没有合理的理由出去,万一被发现难免招人怀疑。说不准聂辰轩什么时候又会让人来这里打听。”
“你说的没错,我们明天一早就去霓裳服装店。”顾婉言说,“我今晚就把最近收集的情报信息汇总,做一份详细的报告。”
陈斯珩依旧皱着眉头,“最近云裳服装店去得有些频繁了,聂辰轩的太太方美颐如今又是那里的常客,保不齐就会遇上她叫去取旗袍的人,只要聂辰轩一个多心就会起疑,弄不好还会派人去暗查老范。最好是还有别的办法联络。”
“还有一个地方,在静安寺路的玫瑰理发厅,那里有一个理发师也是我们的人,叫罗行知。”顾婉言说,“明天一早,我们一道去。”
陈斯珩问:“他知道我的身份吗?”
“知道,他也是渔舟小组的成员。”顾婉言说话间,卷起床上的凉席,铺在地上,“我这里没有沙发,上回在你那里是我睡的床,这回你睡床。”
“哪能让女人睡地铺。”陈斯珩说话间已然躺在了凉席上,“这里还蛮凉快的,帮忙递个枕头。”
顾婉言抱着一只枕头蹲在陈斯珩身边,小声说道:“你比我更重要。”
“你们不是说平等吗?那有谁比谁重要?”陈斯珩拿过顾婉言抱着的枕头,垫去脑后。
“我说的是工作。”顾婉言依旧蹲着,等着他起身,“你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哪怕是一点风寒对你都会变得很不利,以前就有同志因为生病状态不佳,出现疏漏不慎暴露的先例。”
“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陈斯珩不等她接话,便即刻岔开了话题,“别再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了,抓紧时间准备要汇报的情报。”
顾婉言于是也没有再多说,起身打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方才坐下来,又回过身说道:“你今后要尽量避免和林曼昕的接触,不管她是军统还是中统,一旦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恐怕经过了今晚的事,往后要避开她没那么容易。”陈斯珩说,“她这一次利用我得手了,一定还会盘算着来利用我。”